退朝时,人潮渐散。李昭特意缓步,待沈挽走近,温声道:“方才殿上所言,鞭辟入里,孤受益匪浅。”
沈挽停下脚步,对上太子那双温润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心头微跳,面上却保持着臣子的恭谨:
“殿下谬赞。殿下《十策疏》高屋建瓴,微臣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孤所虑,是国之大计。卿所补,是行之要诀。缺一不可。”
李昭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寒潭,带着令人心折的暖意,“日后兵部武库司事,还望卿不吝赐教。”
“殿下言重,微臣分内之事,定当竭尽全力。”沈挽垂眸应道,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有棋逢对手的锐利,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惺惺相惜的默契。
凤仪宫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温暖的光斑。室内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淡淡的墨香。
颜姝穿着一身家常的浅碧色云锦宫装,发髻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正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翻看着几份誊抄工整的功课。
不久,目光柔和地落在儿子越发沉稳俊朗的脸上,“昭儿长大了,思虑愈发周全。那位沈著作郎,倒是个有真知灼见、不惧权威的奇女子。”
李昭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才道:
“沈著作郎见识不凡,于实务一道,确有独到之处。儿臣与她……时常有些见解上的切磋,获益良多。”
他斟酌着用词,耳根那抹在殿上曾出现过的薄红,似乎又悄然浮现。
颜姝是何等人物,儿子眼中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光芒,话语间那份不寻常的欣赏,如何能逃过她的眼睛?她心中了然,笑意更深了几分:“哦?只是见解上的切磋,获益良多?”
李昭被母亲看得有些窘迫,轻咳一声,放下茶盏,索性坦然道:
“母后慧眼。儿臣……儿臣确实欣赏沈姑娘的才情与心性。”
颜姝满意地点点头,温声道:“吾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这满京城的闺秀,母后和你父皇也留意着。若你有心仪之人,无论门第,只要品性端方,才德配位,母后与你父皇,都会为你做主。”
她看着儿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眸,话锋一转,“莫非……吾儿心中己有属意之人?可是这位……沈著作郎?”
李昭的脸颊终于染上明显的红晕,他站起身,对着颜姝郑重一揖:“儿臣……儿臣确对沈姑娘心存倾慕。可沈姑娘心系朝堂,儿臣……不知她心意如何,更恐……”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更恐东宫之位,太子妃之责,反成束缚她才华抱负之枷锁。”
颜姝看着儿子情窦初开却又顾虑重重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更有一份为人母的欣慰。
她起身,走到李昭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目光坚定而包容:“傻孩子。若她是心怀天下的奇女子,那这东宫,这天下,恰恰是她施展抱负最广阔的天地!至于身份……”
“我儿看重的是她这个人,她的才情品性,而非她的家世门楣。明日,母后便召她入宫,亲自问上一问。你且安心。”
李昭看着母亲温柔而充满力量的眼神,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深深一揖:“儿臣……谢母后!”
翌日,沈挽奉召踏入凤仪宫时,心中充满了忐忑与疑惑。她虽因朝堂表现擢升著作郎,参赞兵部事务,但毕竟位份不高,皇后娘娘单独召见,实属殊荣。
皇后颜姝并未着正式朝服,只一身素雅的云锦常服,坐在窗边的绣墩上,正含笑看着她。阳光洒在她身上,沉淀了岁月风华的脸庞温润如玉,气度高华中透着令人心安的亲和。
“臣沈挽,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沈挽压下心绪,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沈卿家快请起,看座。”颜姝声音温和,“今日召你前来,并非公务,不必拘礼。尝尝这新贡的六安瓜片。”
宫人奉上香茗。沈挽依言在绣墩上坐了半边,心中依旧惴惴。
朝堂站的远,此刻颜姝细细打量着她。眼前的女子,眉眼清丽,气质沉静中带着一股韧劲,眼神清澈明亮,并无寻常闺秀的羞怯或刻意逢迎。她开门见山道:
“沈卿,太子对你在朝堂上的见解,推崇备至,更言及你志向高远,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沈挽心头猛地一跳,连忙道:“殿下谬赞,微臣只是尽本分,略尽绵力。”
颜姝微微一笑:“太子对你,不止是欣赏。他向本宫坦言,倾慕于你,有意求娶你为太子妃。”
“哐当!”沈挽手中的茶盏盖子失手滑落,撞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随即又涌上难以置信的潮红,喜悦、惶恐……种种情绪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席卷了她!太子妃?那个温润如玉、才华横溢、令她心生倾慕却从不敢有半分奢望的太子殿下?
“娘娘!臣……臣……”她慌忙起身,又想跪下,有些手足无措,声音都带着颤抖。
“臣……出身商贾,家世寒微,如何……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这……这万万不可!”巨大的身份鸿沟,是她心头的顾虑。
颜姝示意她重新坐下,目光温和而包容:“沈卿,莫要妄自菲薄。英雄不问出处。你才学品性,朝堂之上有目共睹。太子看重的是你这个人,而非你的家世。本宫与皇帝,亦是如此。家世门第,不是择媳之首要。”
沈挽听着皇后温和却坚定的话语,心中的惊涛骇浪稍稍平复,但另一个更深的忧虑浮上心头:
“娘娘厚爱,臣感激涕零。只是……只是臣斗胆一问,若……若真入主东宫,臣……是否还能如现在一般,出入朝堂,参议国事?”
这是她毕生的志向所在,是她不愿放弃的底线。
颜姝看着沈挽眼中那份执着的亮光,心中更是赞赏。她莞尔一笑,语气轻松却带着承诺:
“有何不可?本宫当年在相府,也曾女扮男装入学堂,争论国策水利。只要心怀社稷,这宫墙,困不住真才实学之人。你入东宫,是太子妃,若因身份而禁锢才华,才是朝廷的损失。本宫答应你,只要不违礼法,你的才学,尽可施展于朝堂之上,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这番承诺,如同温暖的阳光,彻底驱散了沈挽心中所有的顾虑。惊喜和感动将她淹没。她站起身,深深福了下去,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哽咽:
“娘娘……娘娘天恩!臣……沈挽,愿尽此生之力,辅佐太子殿下,不负娘娘今日之诺,不负社稷黎民!”
颜姝上前,亲手将她扶起,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与坚定的光芒,满意地笑了。她知道,儿子没有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