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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海水温柔地托着陈沉残破的身躯，每一次轻柔的波浪起伏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在碧蓝的海面上洒下碎金万点，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空气里是真实的、带着咸腥与海藻清香的暖风，拂过皮肤，带来劫后余生近乎虚幻的触感。
他回来了。
真的……回到了生者的世界。
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疲惫与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在温暖的阳光和刺骨的伤痛中沉浮。他只想沉沉睡去，让这无边无际的疼痛和惊惶暂时远离。
然而，摊开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掌心，却传来一种**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触感，像一块嵌入肉里的冰，死死地硌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是那块碎片。
那块从他左肩焦黑伤口最深处、从焚尽的归墟烙骨肉之间……**硬生生“长”出来、抠出来**的青铜碎片！
拇指指甲盖大小，不规则的三角形，边缘带着新鲜撕裂的断口，还粘连着他伤口深处的焦黑碳化组织和暗金色的血痂。幽暗深邃的青铜底色，在阳光下泛着一种沉淀了万古岁月的、死寂的光泽。光滑的那一面，细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暗金色古老符文如同活物的血管，在青铜的肌理下极其微弱地、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丝冰冷的刺痛，顺着掌心首刺骨髓。
而另一面，那粗糙的断口背面……
陈沉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沾满血污的右手举到眼前，让刺目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在碎片粗糙的背面。
就在那狰狞的新鲜断口边缘……**一个微小的、用极其古老苍劲的篆文书写的字迹**，清晰地烙印在冰冷的青铜之上：
**“沉”**！
那个字！他刻骨铭心！是父亲的手笔！是疍家血脉的印记！是父亲在青铜匣上刻下的、属于他的名字！
冰冷的青铜，滚烫的名字，混杂着他自己的血肉残渣，以一种荒诞绝伦、恐怖绝伦的方式，烙印在这块从自己身体里“诞生”的碎片上！
“嗬……嗬嗬……”喉咙里发出无法分辨是哭是笑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打摆子一般。左肩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颤抖中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钢针在里面搅动，那点深嵌在焦黑骨肉深处的橘黄色火星也随之微弱地摇曳了一下，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旋即又被更深的冰冷和剧痛淹没。
这算什么？归墟留给他的“纪念品”？还是……某种更可怕东西的……**标记**？
“喂！睇下！果边！真系有人啊！”
“系浮尸定系生还者？快啲！划艇过去睇睇！”
“阿爷！你睇！佢只手好似揸住啲嘢！”
带着浓郁咸水腔调的疍家方言，如同隔世的乡音，伴随着木桨划破水面的哗啦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陈沉混沌的耳中。
陈沉猛地一激灵！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一艘比阿水伯那条“镇海号”小得多、但也挂着陈旧疍家镇海符的旧舢板，正被两个年轻力壮的疍家后生奋力划动着，快速向他靠近。舢板船头，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的老者。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褂，裤腿卷到膝盖，赤着一双布满老茧的大脚板，稳稳地立在船头颠簸中。他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船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海面的反光，死死地锁定在漂浮的陈沉身上，以及……他那只死死攥着青铜碎片的、血肉模糊的右手！
老者的眼神，在看清陈沉惨状和那块碎片的瞬间，猛地凝固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惊疑、审视、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某种禁忌之物的沉重与了然**！
“后生仔！撑住！抓住桨！”船头的老者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一根长长的船桨带着水花，精准地抛落在陈沉身边的海面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惊骇。陈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仅存的左手死死抓住了那粗糙的船桨。一股强大的拉力传来，他的身体被拖拽着，靠近舢板。
“搭把手！小心点！轻点！骨头都要散了！”老者急促地命令着。两个年轻后生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他如同易碎品般拖上了湿漉漉的舢板甲板。
身体接触船板的瞬间，巨大的虚脱感再次袭来，陈沉眼前阵阵发黑，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火烧火燎的疼痛和血腥味。
“我的天！这……这伤……”一个年轻后生看着陈沉遍布全身、尤其是左肩那个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佢揸住嘅……系乜嘢？青铜？”另一个后生则死死盯着陈沉紧握的右手，那块沾满血污的青铜碎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
“都闭嘴！”船头的老者厉声喝止，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几步走到陈沉身边，蹲下。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先是快速扫过陈沉惨不忍睹的全身，眉头紧锁如同刀刻。接着，他的目光如同磁石般，牢牢地钉在了陈沉紧握的右手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那块露出指缝的、带着暗金搏动符文的青铜碎片上！
老者的瞳孔，在看清那碎片上搏动符文的瞬间，猛地收缩！黝黑的脸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陈沉左肩那焦黑翻卷、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上。当他的目光触及伤口深处那点微弱闪烁的橘黄色火星时，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唔……”老者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低沉、仿佛被扼住喉咙的闷哼。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深深刺入陈沉布满血污和痛苦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
“后生仔……你身上……有‘镇海号’的味道……有阿水那老鬼的‘定魂针’气……还有……‘归墟烙’的伤……”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陈沉紧握碎片的右手，声音变得更加沉重，如同敲击着古老的青铜编钟：
“更带着……疍家祖庭‘归墟骨书’的……残片！”
归墟骨书残片？！
陈沉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这块从自己骨肉里抠出来的、刻着自己名字的碎片……是“归墟骨书”的一部分？！父亲当年追寻的、疍家祖庭的秘密？！
老者没有给陈沉消化这惊雷般信息的时间。他猛地伸手，动作快如闪电，却不是去夺那块碎片，而是……**一把按住了陈沉的右手腕脉**！他的手指粗糙有力，如同铁钳！
就在老者手指接触陈沉手腕皮肤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如同锈蚀齿轮被强行转动的震颤声，猛地从陈沉紧握的青铜碎片中响起！
同时，老者腰间悬挂的一块巴掌大小、同样由青铜铸造、表面刻满复杂朱砂符文的古老符牌，竟也……**无风自动，剧烈地嗡鸣震颤起来**！符牌上朱砂绘制的符文，瞬间亮起一层微弱的、带着驱邪破煞意味的红光！
碎片与符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老者脸色骤变！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了手！他低头看着自己腰间嗡鸣震颤、符文闪烁的符牌，再看向陈沉手中那块同样嗡鸣、暗金符文搏动得更加剧烈的碎片，眼中第一次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惊惧**！
“果然……果然是‘骨书’残片！还是……带血的、被‘烙’激活的……活简！”老者失声喃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祸……大祸临头啊！”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碧波万顷的海面，又望向远处金色的沙滩和隐约可见的疍家棚屋轮廓，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和决绝。
“快！划船！回村！立刻！马上！”老者对着两个年轻后生厉声咆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末日临头般的急迫**！
“回村后，首接抬去‘海眼祠’！用‘镇海号’留下的最后一道‘锁龙符’封住祠堂大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族老！”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砸在船板上的冰雹，“这后生仔……和他手里这东西……是灾星！也是……唯一的钥匙！绝不能让‘它们’……闻到味！”
锁龙符？海眼祠？灾星？钥匙？它们？
陈沉躺在颠簸的舢板上，意识在剧痛和老者惊悚的话语中沉浮。他感觉掌心的青铜碎片在老者符牌的共鸣下，变得愈发冰冷沉重，那搏动的暗金符文仿佛要透过皮肉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左肩伤口的橘黄火星在颠簸中微弱地摇曳。
舢板在年轻后生拼命的划动下，劈开碧蓝的海水，朝着海岸线疾驰。阳光依旧明媚，海风依旧温暖，但陈沉却感觉一股无形的、比归墟更冰冷沉重的阴霾，正随着这块刻着自己名字的“骨书残简”，悄然笼罩而来。
岸，就在眼前。
但归乡的平静，己被彻底打破。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那块紧握在掌心、如同活物般冰冷搏动的青铜碎片。
“沉”。
这个刻在骨血里的名字，此刻更像一道冰冷的符咒，一道通往更深、更黑暗宿命的……**刻骨残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