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木桨破开碧蓝的海水,舢板如同离弦之箭,在年轻后生拼命的划动下,朝着海岸线疾驰。阳光刺眼,海风带着咸腥的暖意,但舢板上,气氛却凝重如铅。
陈沉躺在湿漉漉的船板中央,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重锤砸在残破的身躯上,牵扯着全身撕裂的剧痛。左肩那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在震动中传来钻心的、如同无数冰冷钢针搅动的痛楚。他紧握的右手掌心,那块冰冷的、刻着“沉”字的青铜碎片,如同活着的冰块,硌着他的皮肉,搏动的暗金符文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带来一丝深入骨髓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船头的老者(后来得知被后生称作“七叔公”)如同礁石般屹立,黝黑精瘦的身躯绷得笔首。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不再仅仅锐利,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近乎实质化的阴霾。他死死盯着陈沉紧握碎片的右手,又时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看似平静的海面,仿佛在搜寻着肉眼看不见的恐怖阴影。腰间那块刻满朱砂符文的青铜符牌,虽然不再剧烈嗡鸣,却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如同警戒灯般的暗红光芒。
“灾星”、“钥匙”、“活简”、“它们”……
七叔公惊悚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陈沉混乱的意识里。
岸,越来越近。
金色的沙滩在阳光下闪耀,沙滩后是低矮的防风林,更远处,一片倚着山脚、由低矮棚屋和吊脚楼组成的、杂乱却充满烟火气的渔村轮廓清晰可见——疍家渔村“归澜浦”。
然而,当舢板靠近岸边,陈沉的心却沉了下去。
预想中闻讯赶来的村民、好奇张望的孩童、甚至可能存在的简陋担架……都没有!
只有……**死寂**!
整个沙滩空无一人!只有海浪单调地冲刷着岸线,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渔村方向,那些本该升起袅袅炊烟的棚屋,此刻门窗紧闭,安静得如同鬼域!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弥漫在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七叔公……村里……”划船的一个年轻后生阿强声音发颤,脸色煞白。
“闭嘴!划船!”七叔公厉声喝断,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船板上,“去海眼祠!快!”
他的眼神更加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焦灼。
舢板没有靠向村子的简易码头,而是沿着海岸线,绕过一片嶙峋的黑色礁石区,驶向渔村后方一处更加偏僻、背靠陡峭山崖的海湾。
海湾深处,一座孤零零的、比普通棚屋大上数倍的古老建筑,依着山崖矗立。建筑由巨大的、未经雕琢的黑色海礁石垒砌而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湿漉漉的深绿色苔藓和海藻,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沉重与阴冷。建筑形制古朴,既像庙宇,又像堡垒,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粗犷的线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蛮荒气息。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巨大的、如同鲨口般敞开的门户——门户上方,悬挂着一块同样由黑色礁石雕刻的、布满风蚀痕迹的古老匾额,上面用苍劲古朴的篆文刻着三个大字:
**海眼祠**!
一股远比渔村更加浓烈、更加阴寒的、混合着浓重海腥味、万年礁石冰冷气息以及……**某种极其微弱、却深入骨髓的、带着血腥与怨念沉淀**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这祠堂本身,就是一座深埋海底的巨兽遗骸!
“到了!”七叔公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与急迫。
舢板刚靠上祠堂下方湿滑的礁石滩,七叔公便率先跳下船,动作矫健得不像老人。他对着祠堂方向,双手掐了一个极其复杂、带着古意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急促,如同古老的咒语。
“阿强!阿力!抬人!跟我进去!快!”咒语念罢,七叔公头也不回地命令。
两个年轻后生阿强和阿力,看着那阴森古老的海眼祠,眼中充满了本能的恐惧,但在七叔公的威压下,不敢有丝毫犹豫。两人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抬起几乎失去意识的陈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滑的礁石,跟着七叔公冲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祠堂大门。
祠堂内部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处几个狭小的、布满厚厚污垢的石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几道光柱。空气冰冷潮湿,带着浓重的霉味和海腥味,还有一种……**仿佛沉船深处淤泥的腐朽气息**。巨大的空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神像或牌位,只有粗大的、同样覆盖着苔藓的黑色石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天然礁石,积着薄薄一层冰冷的海水。
祠堂的最深处,靠山崖的位置,赫然……**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纹的……黑色石碑**!
石碑材质非石非玉,更像某种凝固的深海玄冰!碑身粗糙,没有任何文字雕刻,却散发着一种比祠堂本身更古老、更沉重、更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石碑表面那些裂纹深处,隐隐透出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光泽!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抬着陈沉的阿强和阿力!两人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放……放这里!”七叔公指着石碑前方一片相对干燥的礁石地面,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阿强和阿力如同扔掉烫手山芋,将陈沉轻轻放下,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后退几步,眼神惊恐地望着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石碑。
陈沉躺在冰冷刺骨的礁石上,身体因剧痛和寒冷剧烈颤抖。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挣扎。左肩伤口的橘黄火星在这祠堂的阴寒气息中,变得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而掌心的青铜碎片,在进入祠堂的瞬间,搏动骤然加剧!暗金符文的光芒变得刺目,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冰冷而贪婪的吸扯力,透过掌心,疯狂地攫取着他残存的生命力!仿佛这祠堂的气息,让它彻底……**兴奋**了起来!
“七叔公……这……”阿强看着陈沉痛苦抽搐的身体和那愈发刺目的青铜碎片光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出去!你们两个!守在门口!一步不许进!”七叔公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把‘那东西’给我!”
阿力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厚厚油布严密包裹、只有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物体,小心翼翼地递给七叔公。油布揭开,里面赫然是一块……**通体暗沉发黑、刻满了密密麻麻、流淌着幽蓝微光的蝌蚪状符文的……古老木符**!符身散发着一种沉重、坚韧、仿佛能镇压万物的磅礴气息!正是之前“镇海号”上用过的那种“锁龙符”!
七叔公接过锁龙符,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圣物,眼神凝重到了极点。他不再看阿强阿力,转身大步走向祠堂那巨大而沉重的石门。
“七叔公!您……”阿强看着七叔公决绝的背影,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记住我的话!”七叔公的声音如同最后的遗言,在空旷阴冷的祠堂内回荡,“封门之后,除非里面的人出来,或者……或者‘锁龙符’彻底失效!否则,任何人……**绝不许开门**!就算听到里面天塌地陷、鬼哭神嚎……也绝不许开!听明白没有?!”
“明……明白!”阿强阿力被这肃杀的语气震慑,下意识地应声,声音带着哭腔。
七叔公不再言语。他走到巨大的石门内侧,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调动毕生的力量。他双手捧着那块流淌幽蓝符文的锁龙符,口中再次念诵起低沉而古老的咒语。随着咒语,锁龙符上的幽蓝符文骤然亮起,如同燃烧的蓝色火焰!
“镇!海!锁!龙!万!邪!辟!易——!”
一声苍老而悲怆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七叔公用尽全身力气,将燃烧着幽蓝符文的锁龙符,狠狠拍在厚重石门的门轴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同样刻满符文的凹槽之中!
**嗡——!!!**
一声低沉宏大的震鸣,瞬间传遍整个海眼祠!
石门内侧门轴处的符文凹槽猛地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如同蛛网般复杂的蓝色光纹瞬间蔓延开整个厚重的石门!一股沉重、坚韧、如同海底山脉般不可撼动的磅礴力量感轰然扩散!石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彻底锁死!门缝处透进的那一丝天光,瞬间被幽蓝的符文光幕彻底隔绝!
祠堂,彻底封死!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巨大而冰冷的石棺!
“嗬……”陈沉躺在地上,看着那彻底隔绝光线的幽蓝符文光幕,感受着祠堂内骤然变得更加阴寒、更加死寂的气息,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完了……最后的生路……被彻底锁死了……
就在锁龙符生效、幽蓝光幕隔绝内外的瞬间——
“呜嗷——!!!”
一声无法形容其凄厉、其怨毒、其贪婪的恐怖咆哮,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亿万怨魂齐声尖啸,猛地从祠堂外、从海湾的礁石区、甚至从更远处的海面方向……**轰然爆发**!
这声音并非实体,而是首接作用于灵魂!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浓重的血腥味和无尽的贪婪渴望!
**它们**……来了!
被青铜碎片的气息……引来了!
“咚!咚!咚!”
沉重、缓慢、如同巨锤擂击山壁的撞击声,清晰地……**从刚刚被封死的巨大石门外传来**!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整个海眼祠的剧烈震颤!碎石和灰尘从高耸的穹顶簌簌落下!
“嗬……嗬……”门外,隐约传来阿强阿力惊恐到极致的、压抑的呜咽声,随即是慌乱的奔跑声和跌倒声……然后……死寂!
只有那沉重的撞击声和恐怖的咆哮,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呃啊——!”陈沉左肩的伤口在震动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点橘黄火星疯狂摇曳!而掌心的青铜碎片,在门外恐怖存在的刺激下,搏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狂暴程度!暗金符文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熔岩!那股冰冷的吸扯力骤然暴涨!
陈沉感觉自己的右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他惊恐地看到,自己紧握碎片的右手掌心皮肤,在碎片狂暴搏动的光芒照射下,竟然开始……**变得透明**!
皮肤下的血管、肌肉纤维清晰可见!更恐怖的是……那紧贴掌心的青铜碎片背面,那个刻着的“沉”字篆文,此刻正散发着妖异的暗红血光!如同烧红的烙铁!
一股冰冷、贪婪、带着同源归墟气息的恐怖吸力,正通过那个血红的“沉”字,疯狂地……**吮吸着他掌心皮肤下的血液**!
滚烫的、带着暗金光泽的鲜血,如同被无形的吸管抽取,丝丝缕缕地渗出皮肤,瞬间就被那个血红的“沉”字……**吞噬**!碎片的光芒随着血液的注入,变得更加刺目、更加妖异!
它在……**吸血**!用刻着他名字的烙印……**吞噬他的血肉**!
“呃……呃……”陈沉发出痛苦的嘶鸣,想要挣脱,但右手如同被焊死在碎片上,纹丝不动!全身的力量都在被疯狂抽走!
祠堂外,恐怖的撞击声如同死亡的鼓点!
“咚!!!”
“咚!!!”
“咚!!!”
厚重的石门在撞击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覆盖其上的幽蓝锁龙符文光幕疯狂闪烁、明灭不定!门板上,以撞击点为中心,一道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正在缓缓蔓延**!
七叔公站在幽暗的祠堂中央,背对着颤抖的陈沉和那块散发不祥气息的黑色石碑。他缓缓转过身,黝黑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陈沉那正在被碎片吸血、变得透明的右手,扫过他左肩伤口深处摇曳的魂火余烬,最终,落在了祠堂深处那块布满裂纹、散发着暗红光泽的黑色石碑上。
“后生仔……”七叔公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在恐怖的撞击声和碎片吸血声中,却异常清晰,“命数如此……避无可避……”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那块巨大的黑色石碑。
“那块‘镇海石’……是归澜浦疍家先祖,用命从归墟海眼边缘拖回来的……最后一块‘界碑’……”
“它镇压着这片海域……也镇压着……‘骨书’归来的路……”
“你手里那块‘活简’……是钥匙……也是灾引……”
“现在……能救你的……或许只有它……和你身上那点……祖灵不肯熄灭的魂火了……”
七叔公的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恐怖巨响!
厚重的石门……**在狂暴的撞击和锁龙符光芒的剧烈明灭中……轰然崩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粘稠、冰冷、带着浓烈血腥和深海淤泥死亡气息的黑暗……如同决堤的冥河……瞬间从豁口处……**汹涌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