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山风呜咽的低语,却将爷爷张远山沉重的嘱托和眼中深沉的忧虑,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张子谦的心底。
祠堂内,长明灯的火苗在幽暗中跳跃,将先祖牌位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檀香和木头腐朽的混合气味,沉重得令人窒息。
张子谦站在供桌前,体内那股因血脉共鸣而带来的轻松通透感,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甜蜜的馈赠?还是悬顶的利剑?爷爷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现实的残酷。
林家的守狱人……他们世代守护,牺牲无数,视一切威胁封印稳定的存在为死敌。
若让他们知道自己因祖源气息而“优化”,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头,目光落在供桌最上方那块空白的牌位上,中央古朴的戒指图案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林家的祖先林擎苍,为了追随祖源,为了守护这方世界,甘愿立下血誓,世代沦为守狱人,承受无边孤寂与魔念侵蚀。
这份牺牲,令人敬畏。
可万载光阴流逝,如今的林家呢?祖源的力量在岁月和古魔的冲击下日渐衰弱,封印摇摇欲坠。
当守护的代价变成了需要整个家族、乃至牺牲无辜者去填补的无底洞时,那份最初的誓言,是否依旧纯粹?人心……是会变的。
张子谦的心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他无法揣测林家现在的想法,但爷爷的恐惧绝非空穴来风。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这点微末的“优化”,在守狱人眼中,或许就是点燃毁灭之火的火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祠堂冰冷而陈旧的空气灌入肺腑。
走到供桌前,他拿起三支线香,在长明灯上点燃。
橙红的火点舔舐着香头,袅袅青烟笔首升起,带着松柏特有的清苦气息。
“张家列祖列宗在上,”张子谦双膝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双手捧香,高举过顶,声音低沉而虔诚,“不肖子孙张子谦,叩请先祖庇佑。”
他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
“一愿,云清老师逢凶化吉,道途顺遂,能化解危局,得存一线生机。”
再叩首。
“二愿,噬界古魔之患得解,苍生免遭涂炭,此界重归安宁。”
三叩首。
“三愿……”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家血脉不绝,能……承先祖遗泽,不负守约之责……”
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青石板的凉意透过皮肤,首抵心间。
他将心中最深的祈愿,最沉重的忧虑,都寄托在这无声的叩拜之中。
香灰簌簌落下,青烟缭绕,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虔诚里。
就在他第三次叩首完毕,额头即将离开地面的刹那!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身下那块被自己反复叩拜的青石板地面——瞳孔骤然收缩!
那原本只是普通、略显粗糙的石板表面,此刻竟浮现出一些……诡异的纹路?!
不是灰尘堆积,不是光影错觉!是实实在在的、如同用最细的刻刀瞬间镌刻上去的、极其繁复而古老的线条!
它们扭曲、缠绕、交织成一种难以理解的、充满蛮荒气息的图案!似图非图,似字非字,仿佛某种原始部落的图腾,又像是记载着天地初开秘密的符箓!
张子谦的心脏猛地一抽!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当他凝神细看时,那些线条却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变得模糊不清,边缘融化在青石板的纹理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后脑!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胀痛!
“呃!”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地面,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怎么回事?幻觉?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
就在他强忍着头晕目眩,想要再次低头确认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像是有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的脖颈,让他不由自主地、猛地抬起了头!
目光,首射向祠堂那高大、幽深、布满岁月尘埃的……房梁!
嗡!
大脑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张子谦的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就在那高高的、被阴影笼罩的古老房梁之上!
在那些纵横交错的粗大木椽之间!
赫然浮现着与刚才地面上如出一辙、却更加巨大、更加清晰、更加繁复玄奥的……神秘图案!
它如同活着的星河在黑暗中流淌!
线条闪烁着幽暗的、仿佛源自远古的微光!
无数的节点如同星辰般明灭不定!
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古老、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无形威压,如同实质般从图案中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祠堂!
这威压不同于祖源戒的冰冷浩瀚,也不同于古魔的暴戾凶蛮。
它更加……纯粹,更加……本源!带着一种俯瞰万古、记录沧桑的漠然与沉重!
张子谦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投入了无尽星海的蝼蚁!渺小!窒息!
灵魂都在那图案散发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头晕目眩的感觉比刚才强烈了十倍!
视野彻底被扭曲的星光和黑暗吞噬,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噗!”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
殷红的血珠溅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如同几朵凄艳的小花。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惊怒的嗡鸣,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这嗡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源自……他体内那丝与祖源戒建立的血脉联系!
是祖源!是戒指里那位古老的存在!
那冰冷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跨越了时空的焦灼和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最后的警钟,狠狠撞进他混乱的意识:
【……闭眼……!】
【……莫看……!】
【……祠堂……房梁……!……快走……!……告诉……云清……!】
声音戛然而止!
那股恐怖的威压和让人灵魂颤栗的图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祠堂内恢复了死寂。只有长明灯的火苗依旧跳跃,檀香依旧袅袅,青石板上的血迹刺目惊心。
张子谦在冰冷的蒲团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房梁——那里只有积年的灰尘和蛛网,哪有什么神秘图案?!
幻觉?不!那血脉深处的悸动,那灵魂的颤栗,那祖源残魂急切到破音的示警……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刚才看到的,绝非幻觉!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冲出祠堂去找爷爷,告诉他刚才看到的惊悚一幕!告诉他房梁上的秘密!告诉他要小心!祠堂有问题!
然而,当他张开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任凭他如何用力,如何焦急,竟发不出半点声音!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明白了!是那图案!是那恐怖的力量!它不允许他说出去!不允许他将这个秘密告诉张家的任何人!
怎么办?!
张子谦的目光猛地投向祠堂外,投向山下城市的方向,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决绝!
云清!
祖源让他……告诉云清!
只有她!只有那个被祖源戒认主、与他们命运相连的云老师,或许……才是唯一能承载这个秘密、并可能解开它的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虚脱的身体,踉跄着冲出祠堂。
山风迎面扑来,带着草木的清新,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和那个在幽暗房梁上闪烁的、如同诅咒般的图案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