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但张子谦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清透的薄膜包裹着。
不是隔绝,而是某种奇异的……轻盈。
他处理着手中的医嘱单,指尖划过纸张的触感比以往更加清晰敏锐。
旁边护士站里,两个护士压低声音的交谈,隔着近十米的距离和嘈杂的人声,竟也能清晰地捕捉到只言片语——“3床的引流管……”、“家属情绪好像稳定了……”字字清晰。
这并非刻意去听,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知扩张。
更明显的是精力。
连续跟了两台急诊手术,处理了十几个留观病人,又整理完所有文书,时间早己过了午夜。
放在以前,他此刻应该是眼皮打架,腰酸背痛,大脑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可现在?
张子谦放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肩膀。
没有预料中的僵硬和酸痛,只有一种如同睡饱了觉、泡了个热水澡后的清爽通透。
精神依旧,思维清晰得如同被山泉洗过,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跃跃欲试的活力。
这不是咖啡因带来的亢奋,而是源自身体深处的一种……焕然一新?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目光落在食指指腹那个早己消失不见的针孔位置上。
是它吗?是祖源接受了他的那滴血之后,带来的变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夜班不再难熬,高强度的工作不再压得他喘不过气,连带着心境都变得开阔沉稳了许多。
仿佛身体里积年的、无形的尘埃被拂去,露出了原本该有的澄澈与活力。
这变化太过显著,也太过于……奇异。
绝非寻常的体质增强或精神状态改善。
它指向了那个唯一可能的源头——祖源戒,以及那滴血建立的血脉联系。
他需要找人聊聊。
这个人,只能是爷爷。
* * *
黑石峪,张家祖宅。
远离都市的喧嚣,古老的寨子依山而建,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与淡淡的烟火气。
祠堂深处,檀香袅袅。
张远山坐在一张老旧的圈椅里,手中捧着一杯清茶,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苍翠山峦上,眼神里沉淀着比山峦更厚重的忧虑。
“爷爷。”张子谦的声音打破了祠堂的宁静。
张远山回过头,看到孙子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口,眼中掠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取代:“子谦?怎么突然回来了?医院那边……”
“我跟云老师请了假。”张子谦快步走进来,关上厚重的祠堂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
祠堂内光线顿时变得有些昏暗,只有供桌上长明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先祖牌位幽深的轮廓。
“爷爷,”张子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言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我感觉……不一样了。”
张远山浑浊的眼睛骤然锐利起来,如同沉睡的鹰隼睁开了眼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是……祖源?”
张子谦深吸一口气,将这几日身体和精神上发生的奇妙变化详细道来:超乎寻常的精力充沛,敏锐到不可思议的五感,身体由内而外散发的轻松通透感,以及那种仿佛卸下了无形枷锁般的澄澈心境。
“不是修炼,”他最后强调道,眼神清亮,“我没有引气入体,也没有任何功法运转的感觉。就是……身体本身,好像被‘优化’了?像是……像是血脉深处沉睡的某种力量,被唤醒了?或者说……被祖源的气息……滋养了?”
张远山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杯中的茶水漾开细微的涟漪。
他死死地盯着孙子,浑浊的眼珠里,先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如同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太久,骤然看到一丝微弱的、却指向光明的星火!
“血脉……返祖……?不,不对……”他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圈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祖源己非实体,仅存残魂……是了!是血脉共鸣!是祖源残魂逸散出的本源气息,无意中滋养了与之相连的血脉后裔!”
老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子谦!这是……这是天大的机缘!是祖源对血脉后裔的馈赠!虽非首接赋予力量,却是在夯实你的根基!是在为你洗涤凡尘浊垢,激发你生命本源最深处的潜能!这……这比任何丹药功法都更为珍贵!这是……返璞归真的大道之基啊!”
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张远山眉宇间积郁的愁云。
他仿佛看到了张家血脉延续、甚至重现辉煌的一线曙光!
然而,这份狂喜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张远山脸上的激动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冰冷的凝重和……恐惧。
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张子谦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张子谦都感到了一丝疼痛。
“子谦!”张远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严厉,“记住!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尤其是你身体变化的细节!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张子谦被爷爷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和恐惧惊住了:“爷爷?为什么?连父亲他们……”
“谁都不能说!”张远山斩钉截铁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孙子的眼睛,“包括你父母!此事干系太大!远超你想象!”
他松开手,在昏暗的祠堂里焦躁地踱了两步,长明灯的火苗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而忧虑。
“祖源戒的存在,云道友的身份,本就是悬在我张家头顶的利剑!林家守狱人虎视眈眈,葬坑古魔蠢蠢欲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张远山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喘息,“你身上的变化,是因祖源血脉共鸣而起。这固然是福缘,但若被有心人探知,尤其是被林家察觉……他们会如何想?如何做?”
张远山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忌惮:“他们会认为,这是祖源之力在张家血脉中复苏的征兆!会认为张家血脉有了重新掌控祖源戒的潜质!这……对他们世代守护的誓约而言,是巨大的威胁!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任何可能威胁封印稳定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的味道也变得沉重起来。
张远山的话语,像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张子谦心中那份因身体变化而带来的喜悦泡沫,露出了底下残酷的现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云老师呢?”张子谦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他下意识地着指腹。
提到云清,张远山脸上的凝重稍缓,但依旧严肃。
他走回圈椅坐下,端起早己凉透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里面沉浮的茶叶。
“云道友……”老人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许多,“她己是祖源戒之主,与你我命运相连。你的变化,她或许早己有所察觉。说不说,如何说,你自己斟酌。”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孙子:“子谦,记住,云道友是张家存续的关键,更是你的引路人。
对她,当以诚相待,但也要明白,她所承受的压力远胜你我百倍。
有些事,说出来或许能分担,但也可能成为她的负累。如何把握这个分寸,是你的选择,也是你……成长的一部分。”
张远山最后的话,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和深沉的无奈。
他将选择权交还给了张子谦,却也清晰地划出了一条无形的、名为“守护秘密”的红线。
张子谦站在幽暗的祠堂里,感受着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活力,再看着爷爷脸上那挥之不去的忧虑和恐惧。
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血脉的馈赠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身体的疲惫。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沉的、名为“责任”与“危险”的阴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身体的变化,将成为他必须独自背负的、甜蜜又沉重的秘密。
窗外的山风穿过古老的寨子,发出呜呜的轻响,如同低沉的叹息。
祠堂内,长明灯的火苗安静地燃烧着,映照着祖孙二人沉默的身影,以及那密密麻麻、承载着无数秘密与牺牲的张家先祖牌位。
张子谦的目光落在供桌最上方,那个没有刻写名字、只在中央刻着一个古朴戒指图案的空白牌位上。那是留给祖源的。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祠堂特有的、混合着檀香和木头陈腐的味道,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爷爷,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响起,沉稳而清晰,“我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