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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小姑娘抱着夜近白走远之后，姜青时这才看向花姨娘，微微一笑，道：“姨娘，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花姨娘的笑意有些勉强，可她没有拒绝，而是道：“姜大夫请进吧，屋里简陋，你莫要笑话。”
她将姜青时请到了屋里，哪怕姜青时一再强调不用那么麻烦，花姨娘还是给她泡了一壶茶，端了一盘果子出来。
那盘果子里有青枣和枇杷，但枇杷看起来不是特别新鲜，赵老夫人既然已经下过命令，不许苛待府里的小姐，那么下人们应该不会端不新鲜的瓜果过来。
这枇杷……
姜青时突然想到昨天赵小五揣进怀里的枇杷。
她忽而心底一软，看向花姨娘的目光，也不自觉柔和了些许。
“姨娘莫要紧张，我只是想同您唠唠家常。”
花姨娘勉强笑了一下。
“姜大夫想聊什么？”
姜青时微微垂眸，像是在思索，片刻后她伸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道：“您猜到我今日会来吧？”
不给花姨娘反驳的机会，她直接道：“茶水不是很烫，证明您之前就开始准备着了。”
花姨娘动了动唇，像是要反驳，但最后却只是带着些许叹息道：“……是，今早听见喜鹊在枝头叫，便猜测会有贵客来到，于是一早备了茶水等候。”
姜青时轻笑，意味深长道：“我对你们而言，怕不算是什么贵客吧？”
“是贵客，”花姨娘神情真挚，“从昨夜开始，府里的下人对小五就好了很多，今早还特意有丫鬟送了吃食过来，听说连她的月例都涨了。我想，这一切都应该是姜大夫您的功劳。”
她说着，忽而站起身来，似乎要跪下给姜青时磕头，被姜青时一把拉住。
“跪我做什么？这是你们本就应该享受的东西。”
花姨娘抬头对上女子的目光，乌黑明亮，有些深邃的情绪藏在里头，让人忽然间觉得心底发寒。
果不其然，姜青时下一句就让人心中一紧。
“姨娘谢了我这么多，为何不肯谢我治好了赵大人呢？”
花姨娘面色一白，双膝一软，又要跪下去，被姜青时拉住了，她扶着花姨娘到椅子上坐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轻笑着道：“姨娘腿脚有些不好吗？怎么总是往下掉？”
花姨娘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是惊恐的望着姜青时，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一样。
姜青时淡笑道：“姨娘莫要担心，赵大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在这期间，不要吃太多人参就好了。”
花姨娘明白姜青时知道一切了，认命地阖了阖眼，如释重负般的笑了一下，道：“是我做的，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害他。我在小五之后，也生过几个女儿，可无一例外，都被赵长文指使稳婆害死了。三个月前，李姨娘的孩子也被害死了，我便再也忍不住，给他下了毒。”
她看向姜青时，眼底闪过些许复杂的情绪，最后只有一声叹息，道：“姜大夫，若是没有你就好了。”
姜青时点点头，附和一句：“确实，没有我的话，赵长文已经死了，你们的复仇就成功了。”
“你们”二字，她刻意咬了重音。
花姨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道：“赵长文那个畜生要把小五许给一个年过六旬的富商做续弦，我……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个畜生推进火坑。”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小五是我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疼了整整一宿才生下来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我如果不去爱她，就没有人爱她了。”
姜青时望着女人悲伤的眼睛，缓缓道：“你那么爱她，那你想过吗？一旦这件事情被爆出来，你会被抓去官府判死刑，她身为你的女儿，难道在赵府里生活的下去吗？不说赵大人，只怕就是赵老夫人都不会让她好过。”
花姨娘浑身颤抖起来，身子像是被抽去了骨头，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跪在姜青时面前。
这一次姜青时没有扶她，只是冷眼看着她跪在地上，一字一顿道：“你要把自已最爱的女儿放到那种生不如死的境地吗？”
“不！”花姨娘猛然抬头看来，她的发髻不知为何松开了，长发散落在身后，些许落在额头前，挡住了眼睛，姜青时只能看见一点泪光。
她浑身颤抖，像是觉得寒冷一般，牙齿都在打颤。
“我、我……我不想的，不想的……”
花姨娘想到了她牙牙学语的样子，想到了她学走路时，踉踉跄跄奔向她的样子，还想到了她摔破了膝盖，哭着喊“姨娘”的样子……过往十多年，只有那个小姑娘陪在自已身边，只有她们母女在这赵府里相依为命。
她希望她能好好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完一生。
可生在赵府，生成女儿身，她已经注定不会过的快乐了，花姨娘能希望的，唯有那个小姑娘能够平安地长大。不需要嫁进高门大户，只需要未来的夫婿能够对她好，婆母不会刁难她。
这样，就够了。
这是她唯一所渴求的东西。
但眼下这一切，似乎都要被自已毁了。
她对不起她。
一切都是她的错。
也许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里，她不该将她生下来的。
她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
是她太自私了。
是她希望有个人能帮帮那位，于是没有问过小五的意见，就将她带到了这个世上。
她不配为人母。
长发挡住了女人的脸，姜青时无法看见她的表情，她只能看见有什么的液体滴落在地上，将灰白色的地砖染成深色。
有谁在哭，声音压抑。
姜青时忽而觉得心口好疼，她隐隐约约想到了自已的母亲，也许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般的痛苦，从明媒正娶的正妻到万人唾弃的外室，她是否也曾独自一人后悔过、痛苦过？
可姜青时不知道，因为印象里，那个极美的女人虽然清瘦苍白，可在她面前，总是笑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