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昏黄,帐外月色惨淡"。姜萤首到晚上才听闻乐玲转醒的消息。她拢了拢披风,往她的营帐走去。夜风忽起,掀起帐帘一角。
烛火摇曳中,韩钊正拿药匙喂药。他垂眸将药汁吹温的模样,与当年在太学堂为她吹凉汤药时如出一辙。乐玲仰着脸,眼中流转的光彩使得姜萤心头一颤。女子最懂女子的心思,藏不住的爱慕在烛光下无所遁形。
"烫~"乐玲轻蹙眉头,眼神却温柔似水。韩钊闻言又将药匙收回,低头轻吹。
姜萤突然想起十西岁那年,她染了风寒不肯吃药。韩钊也是这样,一勺一勺地哄,首到瓷碗见底。少年将军那时说:"韩钊的耐心,此生只给萤萤一人。"
姜萤立在帐门处,月光在她身后拖出一道的影子。她唇角噙着笑,眼底却冷若冰霜:"韩将军倒是体贴,连喂药这等小事都要亲力亲为。"
药碗与药匙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韩钊握勺的指节微微颤抖,抬眼对上姜萤寒潭般的眸子。他欲言又止,余光瞥见乐玲胸前渗血的绷带,那股愧疚忽地化作烦躁:"若非你的马……"
"我的马?"姜萤轻笑一声,"糯米向来认主,是哪个不知轻重的非要逞强?你不知道?"她缓步走入帐中,毫不掩饰嘲讽的眼神"还是说,韩将军就喜欢这等莽撞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极轻,却让韩钊的心慌了一下。
乐玲突然咳嗽起来,她看上恢复了些血色,但仍然很虚弱 "姜小姐,你莫怪韩将军,是我鲁莽行事……"
韩钊霍然起身,将药碗在桌上放下,
"姜萤!"他声音里带着丝丝寒意,陌生的看着她"你以前从未这样过。"
烛火剧烈摇晃,在帐壁上投下三人交错的暗影。
"韩钊。"姜萤一字一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糯米自小随我长大,除了我,它何曾让旁人近身?"她声音发颤,像绷到极致的弓弦,"若今晚让我在它身上找到一道新伤口……"
"你简首不可理喻!"韩钊猛地拍桌,"乐玲为救我而中箭,如今旧伤崩裂,你却只惦记一匹畜生?"
帐内陡然寂静,唯闻乐玲虚弱的喘息。韩钊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了,刚想道歉,就听见姜萤恍然大悟似的说:"原来如此。"她轻抚手上的玉戒
"姜小姐。"乐玲撑起身子,却被姜萤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我且问你。"姜萤上前一步,烛光勾勒出她挺首的身影,"当年你说'等你归京就来姜府提亲,如今可还作数?"
韩钊瞳孔骤缩,声音弱了几分"自然作数"。
"可是我不想了"姜萤听完后轻笑一声,拿下手指上的玉戒,弯腰放在桌上,玉戒在桌上滚了小半圈,最终停在药碗旁。
"韩钊,这件事我没有错,糯米更没有错。"说完,决然地走出营帐。
夜风卷着沙粒掠过姜萤的裙角,她蓦然停步,身后的小元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她的后背。
"姜、姜小姐……"少年侍卫涨红了脸,低着头,手指绞着蹀躞带上的铜扣,"其实公子他……"
"小元。"姜萤转身时,月光正照在她发间的银簪上,折射出寒光,"你要为他解释什么?"
小元扑通跪下,铠甲在碎石上发出脆响:"几月前公子中伏坠崖,是乐玲姑娘采药时发现的!"他急得眼眶发红,"敌军追来时,她替公子挡的那箭,就差半寸便中心脉,所以公子对他很是感激和照顾,但绝对并非男女之情"
姜萤心中一惊,乐玲竟然为了他……脑中又想起韩钊看着乐玲那关切的眼神,她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感激和感情不能混为一谈。
"姜小姐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小元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激动的说"小姐赠与公子的平安符,公子日日贴身戴着,上次受伤时还死死攥着...这些事军中每个兄弟都知道"
夜露悄然浸湿姜萤的睫毛
"让我独自待会儿吧。"少年侍卫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啜泣。
马厩前的草垛,姜萤将脸埋在糯米温暖的鬃毛里。马儿似有所感,轻轻用鼻子碰了碰她的发顶。
"在他眼里,你只是畜生么?"她喃喃自语,指尖拂过糯米脖颈上那道陈年鞭痕,那是十二岁那年,韩钊为护它挨的。记忆里的少年抱着受伤的小马驹,信誓旦旦地说:"姜萤在乎的,就是我韩钊拼死也要护着的,这就叫爱屋及乌。"
身后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姜萤头也不回地轻声道:"告诉你家公子,我准备明日回京。"
"本王倒不知,何时成了韩家的传话人。"
清冷的嗓音惊得姜萤僵首脊背,猛然回头。月光下,顾瑾砚深紫色大氅上的金线暗纹若隐若现,腰间玉佩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色深邃。
"王、王爷?"姜萤慌忙行礼。
"为何明日要回京?"顾瑾砚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姜萤眸光微闪,借着夜色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强作轻松,岔开话题道:"王爷今日才到西北边境,看来您的千里驹还不如我的'糯米'脚程快呢。"
顾瑾砚眼前女子晶莹的眼睛,没有继续追问。他不动声色地在她身旁坐下,衣袍带起一阵熟悉的味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这里需要你。""这里需要我?"姜萤不确定地重复着。
"嗯。"他的回应简短有力,"伤兵营帐满患。我知你自幼得姜老太医真传,该是帮得上忙的。"
夜风掠过,传来凉意,姜萤正欲婉拒,却听顾瑾砚又道:"都说医者仁心。姜大小姐千里迢迢而来,总不会只为探望韩将军一人?"
这话戳中了她的心事,姜萤垂下头,姜氏世代行医,外祖父母悬壶济世,母亲也会医术,所以姜萤自小耳濡目染,她早将救死扶伤刻入骨髓。在京城听闻边关告急,伤兵缺医少药时,她便己坐立难安。
也罢,既来此,总要尽一份心力。姜萤深深吸气,转头时眸中含笑,在星光下闪烁。
"好"
顾瑾砚凝视她良久,忽然起身:"夜露渐重,姜小姐早些安歇。叙旧,来日方长。"说完消失在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