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鸢听他这么皮糙肉厚的人喊疼,以为真是手上使劲儿大了,赶忙松开。
看他耳朵红起了一块,又后悔自己下手没轻没重。
宋屿汌拉过她的小手捏了捏,想着她刚才的问题,眸色微沉,道:“半年前陛下派渠堰使修缮益州漕运,两月前有人检举贪墨,渠堰使自缢谢罪,但贪墨的银子至今未追回。陛下把这件事交给太子来办。
渠堰使是工部尚书门生,自渠堰使自缢后,与工部尚书联系密切的人都被暗中监视,其中也有宋修远。”
江鸢懵怔地听完这些话,开始只是惊讶,后来抓住了重点,宋修远早就被太子的人盯着了。
她放下了心,身子后倾靠在了马车软垫上。
“阿鸢,为夫和箫子恒可不是靠着‘天启血书’的提示走到今天的。”宋屿汌抬手捏了捏江鸢的脸,轻笑一声。
江鸢脑袋靠在他臂弯,分明是好消息却叫她生出一种无力感。
那日在大殿中为劝太子勿要自戕,她说出了重生一事,甚至把宋屿汌谋逆篡位也如实相告,太子却只当她是说笑。
宋屿汌不会因为她的话去做什么,他调查宋修远,是因为他本身就怀疑宋修远。
不过,幸而她劝住了太子不要自戕,终究是让事情与前世有所不同。
这就证明,命定的事,也是可以更改的。
江鸢忽然又想什么,忙抓住宋屿汌衣袖问:“如果贪墨一事涉及工部尚书,那小舅舅去益州会不会有危险?”
宋屿汌面色略僵,道:“凡在朝的文官武将哪个能没危险?”
“你!”江鸢推开了他,自己坐到马车车厢另一边生起闷气。
宋屿汌撇了撇嘴角,看着对面那气鼓鼓的小女子,暗自腹诽,苏云络分明也很想接这桩差事。
他这是之美,阿鸢还要给他脸色看。
马车不疾不徐驶城南忠义坟。
江鸢只顾着跟宋屿汌生气,没有注意马车竟到了这里。
宋屿汌抱她下了马车,从后面提出两坛子酒,守陵老人上前打了招呼。
青草漫冢,厚土黄沙埋忠骨。
这里所葬皆是五年前南疆一战为国捐躯的将士。
两人走到苏云征坟前,宋屿汌磕头上过香,席地而坐开了酒坛子。
他边喝边向那一排排整齐的坟头望去。
江鸢提起衣裙,坐在了宋屿汌身旁,默默给他添了碗酒。
宋屿汌忽而指着不远处一个坟头,对江鸢道:“那个是右先锋,他老爱半夜放屁,能把死人臭醒。后来替我挡了一剑。”
“后面角落那个睡着的是伙夫,做饭很难吃,去南疆时刚娶的媳妇,整天跟我们炫耀。”
“还有这两个,是父子兵……”
江鸢听着这些话湿了眼眶。
宋屿汌每次来这里心里都憋着一口闷气,无人诉说,看江鸢哭了,他赶紧闭了嘴。
忽而,又问:“阿鸢,若我一日战死沙场,你为我殉情可好?”
江鸢哭得更凶了。
她所在的中州远离京城,也远离边疆。
在那安稳的庄子上,没有波谲云诡党同伐异,也没有刀枪剑影金戈铁马。
从前来此只在娘亲坟前祭拜,而今听着宋屿汌说,才切切实实感受到何为“凡在朝的文官武将哪个能没危险”。
大齐百姓的安稳,是靠忠臣良将的血骨撑起的。
宋屿汌还以为是自己这话吓到了她,揽过她的腰安抚,“莫哭莫哭,为夫不叫你殉情了,你给为夫守寡就行。”
江鸢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小手按着宋屿汌肩膀,道:“你三更死了我五更就改嫁,我若死了你敢慢走一步我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宋屿汌听着这么不公平的话,气得差点笑出来,可江鸢下一句就把他哄好了。
“所以宋承延,你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咱们白头到老。”她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宋屿汌看着那挂着泪珠的长睫,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狠狠击中。
她总是叫他好好活着。
下一瞬,他把她紧紧拥入怀中。
……
自那日回府,江鸢越发担心去益州办案的苏云络,又得知昭宁公主竟也偷偷跟了去,太子派去追的人还未寻到,一颗心成日里七上八下。
于是,每隔两三日便去一封信,苏云络的回信也很快。
江鸢怕说出昭宁公主跑出宫去寻他,会叫他乱了阵脚,这事便一首未与他提。
这日她去了东宫看皇太孙,入夜才与宋屿汌一道回来。
刚一回到栖梧宛,酸枣就兴冲冲地拿来了信差送来的信,江鸢忙接过去书房剪了灯芯细读。
她拆信时迟疑了片刻,自顾自道:“小舅舅封信的火漆怎么都没把信封盖住?”
宋屿汌眼底滑过慌乱,清了清嗓子道:“可能是一时疏忽。”
江鸢未再多疑,只把信打开来读。
苏云络信上照例说益州那边一切顺利,又说前些日去了封家书,跟苏老爷子说了她的事。
苏老爷子很盼着她回去,还说近日有个与她年龄相仿的京中女子落难,流落到苏家。
苏老爷子看着很是喜欢,想说给江鸢表哥当媳妇,若江鸢回去正巧把那姑娘一同带回京。
江鸢读完信喜上眉梢,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还在处理公文的宋屿汌,一瞬又黯淡下来。
京中局势不定,想叫宋屿汌随她一同去益州看望外祖父,眼下没有任何可能。
两人新婚不久,要是真小别一两个月,江鸢还有些不舍。
思来想去,江鸢提笔给苏云络回了一封信,收尾时不小心在落款处染上个墨点。
好在这也不是写给外人看的,江鸢没再誊抄一遍,把信装进了信封压在书灯下,等着明日送给信差。
宋屿汌余光偷偷瞥见,待江鸢叫他同回卧房时,他寻了个借口要多留会儿。
江鸢没放在心上,自己先回去卧房沐浴更衣。
却说宋屿汌,看江鸢走去,急匆匆打开了压在书灯下的信,把那信上写的“甚是想回益州”的字眼用墨涂黑,又读了几遍这才安心地放回信封里。
这种事他行过多次,早就熟练。
有他梗在中间,凡是他不想叫江鸢看到的,江鸢都看不到,凡是他不想叫江鸢写的,江鸢写了对方也难知晓。
殊不知,这自私的行径在被戳破时,终会引出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