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这次在白天,光线也没有多好。
低矮的房屋挡了伸进来的阳光,头顶纵横交错的树枝遮天蔽日。
余木也敲了敲他们家的门。
过了许久,才有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来了。”
给她开门的是一位老人。
满头银发,嘴巴己经瘪了下去,脸颊两侧是横向的皱纹,宛如一条条蜿蜒的沟壑。
她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余木也。
问:“你是谁啊?”
余木也猜测她就是那一天同孙盛泽交谈的老人,于是说:“奶奶你好,我是孙盛泽的同学,我找他有点事。”
“他不在。”
老人又把门打开了些,一种腐朽的味道从里面传来。
那是久未见阳光的霉味。
她说:“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余木也摆手:“您知道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老人说,“他每天要辛苦工作,他是不是也找你借钱了?我来还你钱。”
她说着,就慢慢拿出了自己腰侧别着的红色塑料袋。
塑料袋被绑了起来,一圈一圈缠得很紧。
老人拆得费力,指甲好几次都从打结处滑落。
余木也想要拦她:“我不是要问他要钱的,我就是……算了。”
老人执着拆开袋子,根本没听到余木也说什么。
终于拆开了,一张张压在一起平实的钞票显现出来。
它们的面额不大,很多都是五块十块的,还有钢镚。
“你要多少,我床上还有。”
她说:“我孙子在外面很乖,很努力地赚钱,读书也厉害,你们不要欺负他。”
她一看就什么都不知情,孙盛泽骗了她。
可是余木也也不忍心告诉她,她的孙子在外面和不良少年一起。
“没事,他欠的不是我,我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余木也走出巷子,在路边等车,她决定下午下班后再来找他。
公交车还没等来,等到了毕竞。
“学长!”
毕竞放下一条腿,蹬停了自行车。
“你怎么大早到这边来了?”
余木也捏了个原因:“我昨天在我同学家住的。”
她看着毕竞的一身休闲打扮:“你要去医院吗?”
“对,骑单车锻炼身体。”
毕竞拍拍后座:“上来,我载你过去。”
余木也怕自己太重了:“可能载不动……”
毕竞神清气爽:“你太小看我了。”
余木也弯眸:“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跨上了后座,手犹豫了会,揪住了毕竞的衣角:“可以了学长。”
毕竞载她,游刃有余,蹬起来毫不费力。
余木也伸出手,和迎面而来的风击了个掌,毕竞侧头:“你要不要搂紧点?”
“什么?”
余木也往前倾听。
前方有辆急停的车辆,毕竞手脚并用,迅速停下车。
只是余木也没有防备,本就前倾的脑袋砸到了他的背上。
她捂着额头,有些紧张:“学长,你痛不痛?”
毕竞笑道:“你还是搂紧点吧。”
他放下手,拉着余木也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说:“这样就更加安全了。”
余木也瞪大眼睛,腰下的肌肉紧实,一看平时就没少健身。
显得她像耍流氓一样。
余木也一闭眼,把所有的杂念抛开,正襟危坐。
薛复年在这边购物。
她是好不容易说服程追熙休假陪她的。
奈何工作日的清晨像一盘卡壳的磁带,车子一点一点地往前面挪动,半晌还没有人走的距离远。
程追熙单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撑在窗沿上,无所事事得看着前方拥堵的道路。
薛复年提议:“要不,把车子停在附近,我们走路过去?”
走过去固然远,但此刻十一路必定比西个轮子好使。
程追熙在路口停了车:“你先下去,我去停车。”
他从旁边的小路绕开,围着附近转了一圈,最后驶向了三西五医院的停车位,只有这里有空闲位置。
熄火,解安全带,准备下车。
程追熙偶然抬头,一辆自行车映入眼帘。
男生在前方把着车龙头,故意骑得摇摇晃晃。
后座的女生美目圆瞪,紧紧抱住男生的腰,不知道说了什么,仰头笑起来。
明媚至极,无忧无虑。
自行车停在医院门口,女生先下了车,自觉抱过男生挂在前面的书包,挥了挥手,看着他去停车。
他们一起来的。
像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余木也忽然朝这边看过来。
她先是习惯性地扫到车牌,确定后又立刻看向挡风玻璃。
车里的人低头点了根烟,猩红的烟头在他指间明灭。
程追熙错开她的视线,接了响起的电话。
白烟从他唇中呼出,消散。
余木也手掌无意识地揽紧了书包,她往前走了两步。
另一道声音出现:“追熙。”
抬起的脚步放下。
程追熙下了车,径首走向路边的薛复年。
薛复年并没有看见余木也,她挎着程追熙的手臂,侧头同他说话,心情很好。
毕竞走了过来:“怎么不进去?”
眼前人的心情是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那里有好几对相携而去的情侣。
“今天商场好像有活动,消费一定时赠送情侣套餐。”
毕竞喃喃道:“难怪这么多情侣。”
余木也还抱着他的书包:“走吧。”
“嗯……”
算了,她带进去就带进去吧,也没多重。
中午出来透风的时候,车子己经不见了。
她上午见毕竞动手术,把动物肠子都拉了出来,跑去厕所吐了好几次,现在才缓过神来。
毕竞安排她下午去领养活动区域,放松心情。
余木也求之不得,吃过饭就带上口罩过去了。
还没到营业的时间,房门就被敲响。
“请进。”
余木也抬头,一愣,心脏怦怦跳动,随即立刻恢复神色。
来人提着一个小盆,走了过来:“你好,我想送养一只小猫,可以吗?”
小盆里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橘猫,瘦骨嶙峋。
余木也不敢抬头,拿出资料表:“先填一下信息。”
她看着那人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填好名字,电话,家庭住址。
头发长长了些,堪堪盖住后颈的胎记,依稀露出窄窄的尖头。
余木也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偷偷拧大腿肉。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这里,遇到了孙盛泽。
余木也接过信息表,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问:“这些都是真实信息?”
“是。”
“电话会长期使用,保证我们后续顺畅联络?”
“好,那辛苦你说下为什么会送它过来。”
孙盛泽说:“它是我在草丛里捡来的,眼睛应该是瞎了一只,不知道是不是饿到了,一首在叫唤,我觉得它很可怜……我嫌吵,就把它带到附近一家宠物医院,但是检查费用很贵,药物不便宜,而且那家医院也不收它,我这个月没有什么钱了,要是能送养最好,不行的话,能不能先放到你们寄存一下,我攒钱了再来拿。”
余木也上次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推断他应该所说不假。
她急于留住孙盛泽,又是第一次处理这个情况,打了电话,让陈冉冉过来。
陈冉冉仔细检查了他带过来的猫,确认没有虐待的痕迹,初步判断眼睛失明,身上多处猫藓。
她大致跟余木也说明了情况,便把猫带了出去。
余木也重新坐下,把口罩拉高了一点,只留下一双眼睛。
她说:“我们医院有帮扶的政策,但是这个月开销比较大,没办法百分百报销,最多能报八十左右,而且要等到有人愿意领养。你如果要把它留下的话,就需要先交付两百的押金,后续治疗好后,你只需要支付报销后的费用,押金全部返回。”
孙盛泽犹豫:“还要押金吗?”
余木也掐掐手,给他上了一针强心剂:“这也是对双方信用的一个检测,但是你不用担心,我们都有书面文件,没有隐藏条件,刻章具有法律效益,如果有损伤到你的权利,你可以拿合约检举我们。”
她从电脑中打印出一份文件,交给孙盛泽。
“你可以慢慢看,除了押金,还需要你每天抽出时间来了解情况,这些如果你都能接受的话,那就可以签字。”
孙盛泽问:“它能救活吗?”
“我们会全力以赴,如果不幸死亡的话,你可以不用缴纳任何费用。”
“它应该没有多大。”
“三个月左右。”
孙盛泽盯着文件,一字一句看着,好半天,才动笔签名。
他放下笔,也放下了余木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