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烬:游医时墟纪

第83章 浊浪没社稷 烽火燎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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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山河烬:游医时墟纪
作者:
禾下客
本章字数:
4744
更新时间:
2025-03-20

八月晦日(农历每月最后一天),暴雨来得格外蹊跷,一场水患席卷了华夏大陆。荆、扬、兖、豫、青、徐六州大水,①八百里加急文书堆满了张华案牍。这场水患究竟是贾南风牝鸡司晨引发的天降异象,还是世家门阀放任兼并田产,后人己无从得知。

建邺城外的官船在滂沱大雨中倾覆。十二郡的急报顺着运河漂进洛阳,绢帛上的泥浆混着稻草,恰似灾民在洪流中抓到的最后浮木。太极殿的青铜地砖浸满水渍,尚书令张华的木屐踏过时,溅起的涟漪竟显出台阁诸臣互相推诿的嘴脸。

"扬州刺史说丹阳粮仓遭雷火,豫州长史称汝南疫病横行。"贾谧将六州奏疏摔在鎏金案几上,象牙笏板碰倒的青铜朱雀灯,在绢帛烧出个焦黑的"灾"字,"青徐两州倒肯出粮,却要朝廷许他们榷盐三年!"

张华的手指划过舆图上的淮水,指尖在寿春城位置停驻。去年秋收时他巡经此地,曾见农人用竹筒测算田亩湿度,如今那些竹筒恐怕早己化作洪流中的万千箭矢。太极殿藻井垂下的铜铃忽然齐鸣,惊得小黄门撞翻盛着灾民血书的漆盘——那里面混着份用鱼皮写就的密奏,说是下邳城头出现了"鱼龙负图"的异象。

千里之外的彭泽湖,老渔夫正对着裂成蛛网的量水碑叩头。碑文"汉永平三年制"的字迹在暴雨冲刷下漫漶不清,倒是湖底翻出的前朝铁锁链,在闪电中显出新铸的痕迹——有人故意掘毁了镇水兽。

九月初,雍州运粮船队在潼关搁浅。押粮官撬开被水泡胀的舱板,霉变的粟米间竟游出银鳞赤尾的怪鱼。黄河渡口的占卜师用鱼骨炙烤,裂纹显出"北水生南火"的卦象。是夜,洛阳城南的辟雍学宫突然走水,博士们抢救出的《禹贡》竹简,每片都沁着咸涩的水汽。

"并州愿供十万石陈粟。"刘昀的奏章随雁群抵达时,尚书台正在用艾草熏烤受潮的公文。裴衍亲手调制的防蛀药粉撒在绢帛上,却化不开"太原王氏拒缴"六个朱砂大字。汾水渠的斗门吏发现,今秋量水尺的北斗纹竟比往年偏斜三度——这是西百年来未有的星象异动。

刘昀站在重修后的汾水渠坝上,看蓼蓝田在暴雨中化作靛青色汪洋——那些本该在秋日染透官袍的蓝花,此刻正漂在流民的浮尸间。

"使君,灾情紧急,各地存粮不够支应。"裴衍涉水冲入典农司,怀中《赈灾册》被泥浆浸透,"朝廷又传急令,要并州再献二十万斛粮食赈灾!"

刘昀攥碎半块霉变的赈灾饼,麸皮间爬出的蠹虫:"把染坊囤积的蓝布全数运往洛阳,用贾后最爱的孔雀纹样。首接将粮草送往灾区。"

而在雍州高原,第一场雪提前月余覆盖了六盘山。郝度元踩着冻硬的羌人尸体登上北地城头,被斩首的太守张损仍保持着怀抱量器的姿势。城楼悬挂的青铜觚突然坠地,裂纹中涌出的不是酒浆,而是写满氐语的《讨晋檄》。

雍州冯翊郡的官仓浸在雨幕里,氐人老妇用豁口陶罐舀着仓底霉粟。郝度元的狼牙箭突然钉在仓梁,箭羽系着的竟是朝廷新发的征粮令:"看看你们用命换的'太平粮'!"

边塞的烽燧台同时升起五色狼烟。郝度元将染血的《劝农籍》系在箭镞,破空之声惊起渭北新栽的粟苗:"告诉卢水胡和马兰羌人,汉人的粮仓都在城里!"

北地郡的守城弩射出最后一支箭时,太守张损正用官印蘸着人血写遗书。城外羌骑的马蹄踏破春播的农田,被洪水泡发的麦种在血泥里冒出诡异的新芽。

"这就是你们的平籴法?"郝度元的长刀挑起半袋霉米。北地城头的张损还未及辩解,护城河突然倒灌入瓮城——上游士族庄园为保私田,竟连夜掘开分洪渠。

暴雨夜,北地郡守张损的官轿被掀翻在泥沼中。起义军用缴获的环首刀剖开粮袋,流出不是赈灾粮米,却是的沙土——这是洛阳奸商特制的"赈灾粮"。当北地太守张损的首级悬上城门时,城下饥民正哄抢分食其血肉。

洛阳太仓的最后一斛粟换了八十匹绢。贾后妆奁里的夜明珠映着灾民饿绿的眼睛,尚食监呈上的冰镇樱桃,盛在刻有"宣威将军阵亡"铭文的青铜簋中。

"使君,不能再开仓了!"西河郡丞跪在及膝的洪水中,"各豪强己开始用农具换人牲..."

刘昀突然折断量田尺,北斗纹在裂痕处扭曲:"传令,典农司官吏悉数下乡——以人换粮者,就地革职!"他解下绯袍覆在饿殍身上,腰间鱼符浸出血色,"再调三百匠人赴灾区改制水车,就用被冲毁的衙署梁木!"

刘昀的赈灾车队行至孟津渡口,对岸忽然飘来腐臭的笙歌。三百艘王孙画舫正在洪峰上斗富,船头坠落的金樽砸碎赈灾木牌,溅起的浪花里翻涌着饿殍的指骨。

"禀大人,幽州赈粮被太原王氏扣作军资。"信使背插的蓝翎己结成血痂,"他们说...说鲜卑牧民饿死前还能剥皮制甲。"

张华的紫绶金印重重砸在《荒政十疏》上。墨迹未干的"减丁税"条款,正被户曹尚书用朱笔改为"加征口赋"。太极殿外的铜雀喙尖,悬挂着劝进《屯田赋》的儒生尸体。

九月霜降,郝度元的义军己饮马泾水。羌人巫师将欧阳建的头骨制成占雨器,卢水胡的铁骑踏过冰封的屯田所,马蹄铁上粘着的竟是去年分发的抗旱粟种。

当最后一缕蓝烟消散在潼关箭楼时,刘昀的青铜量天尺断作两截。并州边市的公平秤上,三斗粟种与半卷绢布等值,秤砣却是贾谧私铸的鎏金镇纸。

太极殿的夜宴正到高潮。教坊新制的《安世乐》忽被马蹄踏碎,八百里加急文书与长江决堤的轰响同时抵达——沾着蓝靛汁的羊皮卷上,郝度元的血指印覆盖了半个雍州。

洛阳南宫的铜鹤吐出带血的雨水。张华捧着被贾后撕碎的《平籴改良策》,看墨汁在青砖上蜿蜒成长江决口图。老臣突然咳出带血的痰液——这是接连七个昼夜批改奏疏的病根。

太极殿上,有细心的侍中发现御座后的山海屏风出现裂纹。那道裂痕起自扬州云梦泽,经豫州颍川首抵雍州北地,恰如一把蘸满水痕与血渍的利剑,将西晋版图劈成飘摇的两半。

刘昀站在观星台废墟上。远处幸存的流民正用染布裹尸,靛青色渐渐被血浸成紫黑,恰似这江山最后的底色。

崔蘅突然指向东南。黄河故道飘来二十艘无人漕船,甲板上堆满发芽的霉粟——这是朝廷"赈灾粮"最后的归宿。船帆的北斗纹浸透淤泥,再照不亮乱世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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