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晒着新收的芜菁窖,崔蘅将黑豆、野豌豆等北地豆种摊在苇席上,远处盐池己泛起枯白裂纹。刘昀用铁尺丈量着试验田,夯土埂在改良田边缘划出三个等分区域,每块都埋着不同深度的腐殖土。
"黑豆根瘤虽少,但耐寒。"她碾碎颗野大豆根茎,紫红浆液染透竹简上的《代田新法》,"让鲜卑人把羊群赶到阴山南麓,啃食的草根能松动板结层。"
裴衍抱着算筹撞开晒场的木门,腰间新配的郡守府铜印叮当作响:"盐池北坡的卤井只剩七口能出苦水!"他竹简上的盐税账目密密麻麻,"按这个消耗速度,明年开春前就会见底。"
刘昀的绿袍掠过晾晒的豆种,抓起把黧黑的雁门黑豆:"用羯人养的山羊粪混草木灰,比纯河泥肥力增三成。"她将豆种按入试验田的垄沟,"盐工转去挖汾水支流的淤泥,晒干后掺入腐草。"
暮色染红盐池裂纹时,三百流民手持骨耜转向河滩。鲜卑妇人用马鬃编织的滤网筛分河泥,羯族少年把发酵中的羊粪装入带气孔的陶瓮。崔蘅在试验田插上木牌,用赭石写着"草木灰区"、"腐殖土区"、"纯粪对照区"。
十日后,山越工匠送来改良的曲辕犁。铁犁头用三成铜铁配额打造,犁壁弧度恰好翻出深埋的腐殖层。刘昀蹲在沤肥坑旁,将松针与石灰层层交替:"开春先种野豌豆,藤蔓能固住坡地水土。"
"但郡守府的农官..."崔蘅突然掀开药典中的《月令》篇,"按旧制应当粟麦连作。"
"所以需要这个。"刘昀抖开改良后的《齐民要术》木牍,在"豆类篇"旁新增朱砂批注:黑豆可制豉解毒。远处盐工正拆卸晒盐架,榫卯结构的木架被改造成梯田护栏。
当第一场雪覆压梯田时,刘昀的绿袍己巡视完所有堆肥点。鲜卑妇人发明的马粪草帘保温法,使粪堆在严寒中仍保持发酵温度。羯族少年用匈奴弯刀改造的犁具,在冻土上刻出桑树坑位的标记。
"开春后每三十亩设蚕室一间。"刘昀的炭笔在羊皮上勾画立体种植图,"阴坡种耐寒的并州桑,阳坡..."她突然折断笔尖——裴衍正带人清点所剩无几的盐砖。
腊月祭灶那日,改良田里竖起三百根测墒杆。桦树皮包裹的陶管插入冻土,通过水汽凝结量判断墒情。崔蘅将黑豆装入陶罐密封时,山越工匠己打造出双腔木耧车——前腔下种,后腔施草木灰。
除夕夜的改良田仍飘着烟火气,三十名少年举着火把学习测墒。刘昀握起把泛着霜花的土壤:"等化冻后,这里的墒情刚好够野豌豆扎根。"她金线护腕掠过《西河农器图》,"让铁匠优先打造条播器。"
上元节的月光浸透新制的蚕室模型,刘昀却盯着盐池最后的卤井。裴衍的算珠在"盐税五成"的位置反复跳跃:"真要动用那批准备换铁的盐砖?"
"拿三成换羯人的山羊。"她将最后半袋盐砖倒入牛车,"用五成盐税应付郡守,剩下两成..."碎盐落入木箱的声响惊飞寒鸦,测墒杆突然齐刷刷渗出细密水珠——那是地气回暖的征兆。
当冰层裂开第一道春纹时,山间梯田己布好条条黑豆垄。羯族少年赶着山羊踏碎冻土,羊蹄刨开的浅坑恰好容下一粒豆种。刘昀的绿袍掠过测墒杆,护腕金线在朝阳下灼烧着《盐铁论》的残页。远处新架起的桑木护栏上,不知谁系了条浸透汗水的祈丰布,正在风中猎猎如战旗。
裴衍的皂靴碾过晒场新铺的石灰线时,正逢山越工匠调试新式条播器。青铜耧车卡住三颗黑豆,他俯身拾起的动作让崔蘅瞳孔微缩——那截腰牌上缠着五色丝绦,正是洛阳太学门生才用的双鱼结。
"属下举荐的两位田曹佐吏己到汾阳驿。"裴衍指尖拂过耧车齿轮,青铜寒光映出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一位精研垄作法,另一位曾在弘农督导军屯。"
刘昀的绿袍纹丝未动,腕间金线却缠紧了绢布包裹的代田法手稿。崔蘅突然掀开药篓,佯装取艾灸条时,袖中银针己沾满测毒用的硭硝粉。
三日后,汾水畔的试验田里立着两位异人。青衫老者手持阴阳木尺,丈量田垄的步法竟暗合《周髀》日晷测算;褐衣青年肩扛雁门特制的曲辕犁,犁柄缠着辽东柞蚕才吐的七股绳。
"说是河东柳氏的门客。"崔蘅在刘昀掌心快速划字,药香遮掩着唇语,"但那犁头形制像太原匠户的手艺。"
刘昀恍若未闻,将改良代田法绢帛递与青衫老者:"先生以为这沟垄间距如何?"
"郎君此法精妙,只是..."老者突然用洛阳官话转成河内口音,"并州地气寒峻,需将垄台加高三寸。"枯指点向某处,指甲缝里竟沾着河东盐池特有的芒硝晶。
当夜,崔蘅的药杵在捣碎夜交藤时,突然挑起块带字的桦树皮。烛光下浮现出褐衣青年与羯人交易岩盐的密账,墨迹混着弘农松烟墨,却盖着幽州军屯才用的鱼鳞符印。
"明日验收新制的踏犁。"刘昀在改良田高声吩咐,余光瞥见褐衣青年正用戍卒刀法削制测绳桩。裴衍抱着账册穿梭其间,腰间新增的铜符刻着太原匠户的标记。
崔蘅假借查验堆肥温度,将硭硝粉撒入两位佐吏的饮水中。褐衣青年喉结滚动时,颈侧突然浮现出军屯黥印,又被粗麻领口迅速掩住。
"禀大人,盐池南坡的暗渠需用辽东柽柳固堤。"青衫老者突然献策,手中古农书残卷翻到"保泽"篇,书页边缘却残留着司州颖川郡的桑皮纸毛边。
刘昀绿袍掠过新挖的沟渠,突然驻足抓起把湿土:"那就劳烦先生绘制柽柳栽种图。"老者掏出的骨笔刻着河内匠工的标记,笔尖却蘸着江东才有的螺黛。
暮色中,崔蘅跟踪褐衣青年至羯人营地。药篓里伪装成艾草的留夷草,清晰拓下青年与鲜卑首领交接的盐引——上面竟用乌桓计数符写着"代郡盐井三成利"。
"两位先生确有实才。"刘昀在郡守府夜宴上举杯,袖中盐铁论残页却裹住裴衍敬来的酒樽,"只是不知这改良代田法,能在西河增产几何?"
裴衍的铜符轻叩案几:"至少三成。"符身突然转向东方,暗格里滑落半粒幽州军屯特供的霜黍。崔蘅的药杵恰在此时敲碎胡桃,核仁裂成司州颖川郡的河渠图形。
当北斗七星指向改良田的测墒杆时,刘昀独自展开裴衍暗塞的绢帛。墨迹勾勒的梯田图里,桑树间距竟暗合洛阳武库的弩机阵列,胡麻带纹路藏着戍卒旗语。
崔蘅突然破门而入,掌心躺着从褐衣青年靴底刮下的泥土:"混着幽州矾石和司州红胶泥,他们今晨根本不在盐池..."话音未落,远处羯人营地突然腾起报讯的狼烟,在夜空拼出太原匠户的接头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