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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下新垦的梯田蒸腾着白气，山越流民正用骨耜刨出浅坑，未熟透的黍杆灰混着匈奴羊粪，给贫瘠的梯田铺了层薄肥。刘昀用箭镞刮过陶砖夹层，簌簌落下的盐霜飞溅到河东郡蝗灾的告急文书上，恰盖住"饥民易子"西字。
裴衍捧来的新垦田鱼鳞图在案头舒展，千亩白毛地如雪浪凝固在羊皮卷上。
"若是动这些新田的赋税......"裴衍的竹筹戳中图上胡人流民搭建的窝棚，"昨夜又有三十户鲜卑人翻过阴山来投，他们可都是冲着免赋的告示。"
"河东郡飞蝗蔽日，斗粟涨至三百钱。"崔蘅用药杵碾碎一只黏虫，"先生不如把治蝗之法编写成册。"她突然掀开药典中的残页，"能换回的粟米可填满西河旧漕渠。"
裴衍的算珠在"二千斛"数位突然卡死："但治蝗药需百人随行制药，大人身边..."他话音未落，刘昀己解开舆图系绳，羊皮裂口正露出河东郡的蝗神庙。
"明带一百药工去河东。"刘昀炭笔在竹简疾书："让药铺连夜焙制百车除虫散。"刃尖挑起晒场边缘的狼毒草，"这地方不产硫磺，你多带些艾草过去烟熏，便说是按张仲景的方子。"
暮色浸透排碱渠时，三十辆牛车载着药包启程。裴衍的皂袍上沾满药草粉末，药箱暗格里塞着刘昀按《齐民要术》内容编写的手书木牒。驼铃震落槐花的刹那，改良田方向突然腾起数百盏孔明灯——那是山越妇人用浸过盐水的碱蓬扎制，寄托着丰收的希望。
崔蘅的药杵在陶钵里捣碎盐蒿籽，药典翻开到被盐渍模糊的"代粮"篇："先生真要烧中空陶砖？"她望着山越流民在盐塔北坡垒起的龙窑，火焰将碱土里的盐晶熔成琉璃质，"虽然支开了裴主簿，但不一定瞒得了郭郡守。"
刘昀的绿袍掠过窑口喷涌的热浪，袖中滑落的盐霜颗粒在火光中闪烁如星："无妨，远点去豫州黑市。"他抓起块冷却的陶砖叩击，中空腔体发出埙般的呜咽，"每船藏盐砖三百，遇查验便说是供奉盐神的屋瓦。"
子夜时分，驼队蹄铁包着苘麻潜入黑市。羯奴祭司捧着占星盘在前引路，盘中央凹陷处盛着改良田的湿土。当盐砖与粟袋交接的瞬间，老祭司突然割开白骆驼的喉管，将热血泼洒在黍穗捆扎的"盐神像"上。米商们战栗着捧走陶砖时，谁也没发现砖缝渗出的盐霜己染白牛车辙印。
"抽调一些丁壮去新垦梯田改种芜菁！"鲜卑妇人按游牧族秘法，将羊粪与腐草灰撒进泛着白硝的薄田，孩童们用骨耜在板结土块上戳出浅坑，每个坑底都垫着羯奴姑娘编织的碱蓬草垫。
盐池北坡忽起夯土号子。鲜卑流民按"急耕掩种"之法，将芜菁籽撒进未改良的白毛地。孩童们用陶砖碎片在田埂排出北斗，撒入梯田的石灰竟将贫瘠土壤渍出薄薄肥力。
"七月种芜菁，九月可收。"刘昀的绿袍掠过新翻的梯田，护腕金线在烈日下灼烧着《西河赋税籍》的霉斑，"虽然新垦的梯田肥力不足，那大概也能有三千斛的收成。"
崔蘅突然掀开被盐蚀穿底的药篓，展开刘昀手书："真要剜芜菁根当军粮？"她指尖抚过"蒸晒芜菁法"的模糊字迹，"这些地里种出的芜菁怕是比石头还硬三分。"
"混三成盐霜做成腌菜。"刘昀正用匈奴传来的弯刀削制播种器，"告诉郭郡守这是按诸葛丞相粮秣法特制的行军干粮——"木屑纷飞中，改良田方向突然传来打铁声，锻造中的枪头在月光下泛着盐晶特有的青芒。
刘昀的绿袍掠过暗渠，刀具在石壁上刻出一条新的沟洫图："让鲜卑流民放缓梯田开垦，全部转去盐池晒卤。"刀刃挑破的盐砖裂缝中，渗出带着菌丝清香的盐霜，"等秋收之后去换新粮。"
九月初，芜菁田泛起病态的紫红。流民们跪在龟裂的田垄间，用陶片刮取块茎上最后的盐霜。刘昀站在田间将药粉撒向改良田残存的黏虫："收成虽薄，但混着苜蓿..."她忽然噤声——裴衍的牛车正卷着河东粟尘归来。
裴衍带回的河东粟米混着盐砖换的黑市粮，在仓廪里堆出十二座尖垛；新收的芜菁填满三个窖坑，盐砖换来的陈粟正在苜蓿田旁晾晒。羯族的商队踏过改良田的湿土，裂纹间析出的盐粒竟拼出"一万斛"的卦象。
当郭郡守的甲胄撞开晒场木门时，刘昀正往最后一口粮囤贴封条。粮官将一斗粟米洒落石板地发出清脆声响，刀刃般的目光剐过仓禀梁柱："二十万零七百斛？"他靴底碾碎落地的黍粒，"倒是比账簿多了三车零五斗。"
暮风卷起晒场新粮的焦香，将盐塔铜镜的碎光泼在流民新筑的梯田上。刘昀望着粮囤阴影里偷嚼芜菁根的羯奴孩童，护腕上的"农"字金线突然被月光点亮。远处改良田里，未收割的晚茬黍穗正在盐碱风中摇晃，青芒暗藏如万千柄未出鞘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