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卯时,营地东侧槐树上最后一只寒鸦坠地而亡。鸟喙残留着紫色结晶,像是误食了染毒的雪水。
自从正月初九击退石崇私兵后,营地再未收到任何外界的消息。黄庞两家的援助也戛然而止,甚至连平日传递消息的商贩也消失无踪。营地仿佛被隔绝在世界的边缘,成为一座孤岛。
刘昀掀开残庙门帘时,指尖沾到某种黏腻的灰烬——那是从北方飘来的纸钱余烬,却带着石崇别馆特有的龙涎香气息。晨风拂过新扎的篱墙,系在竹竿上的黄家传讯布幡突然齐齐断裂,靛青布条在雪地上蜷缩成诡异的蛇形。
"先生,西南沼泽的硫磺泥..."王翁长子跌撞跑来,蓑衣沾满黑泥,"今晨去取时,发现泥潭里泡着庞家的鎏金车辕!"
随即王翁拄着竹杖进门:“先生!刚刚有人在溪边发现了一具鹿的尸体,鹿角上还挂着一条黄家的玉佩!”
刘昀心中一凛,快步来到溪边。只见地上躺着一只雄鹿的尸体,鹿角上挂着一条染血的玉佩,玉佩上刻着“黄氏”二字。鹿尸焦黑,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夺去了生命。
流民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有人低声说道:“这是黄家的信物……难道黄家己经……”
“不可能!”另一人打断道,“黄家是襄阳大族,怎会轻易遭难?”
“可这玉佩怎么解释?还有这些死去的动物……这分明是不祥之兆!”
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仿佛瘟疫一般无法遏制。
刘昀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苍白:“先生,不好了!我在溪边发现了一具尸体,是……是黄家的家仆!”
刘昀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跟随阿虎来到溪边。只见溪水旁躺着一具男子的尸体,身上穿着黄家仆人的服饰,胸口插着一支箭矢,箭尾还刻着“石”字。尸体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染血的布条,布条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庞氏己灭,速逃。”
"先生,西北坡的松树在流血。"赵瘸子将竹筒递给刘昀时,枯手止不住颤抖。筒里盛着的琥珀色液体泛着铁锈味,分明是黄氏祖坟特有的百年松脂——昨日还青翠的松林,今晨枝干全渗出粘稠汁液,在树皮裂口处凝成"族灭"二字。
崔蘅突然扯住刘昀衣袖。少女指尖沾着从沼泽捞起的绸缎碎片,双鱼藻纹在晨光下泛着磷粉幽光——这是庞氏女眷独有的纹样,此刻却缠着条七寸长的青蛇尸体。蛇头被青铜箭钉穿,箭尾狼头徽记倒映着刘昀凝重的面容。
恐慌在暮色中达到顶点。负责瞭望的孙秀才突然惨叫,他指缝间渗出黑血——黄昏时分的山道上,竟飘来七盏惨白的河灯,每盏都系着黄庞两家女眷的胭脂荷包。最年长的流民婆婆认出,其中绣着并蒂莲的荷包,是庞家幺女及笄礼所用。
夜色渐深,猎户赵三发现所有陷阱里的诱饵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沾着金箔的断箭。这种鎏金箭矢只有石崇的亲卫队才有资格使用,箭杆上却刻着黄氏工坊的印记。更诡异的是,清晨布置在东南角的十二个捕兽夹,入夜后全部转向了营地方向。
"先生,石崇想逼疯我们。"崔蘅在竹简记下第十七个夜惊者时,炭笔突然折断。火塘里爆开的松脂映出她苍白的脸,残庙外忽又传来老妇人凄厉的尖叫:"血月亮!井水里浮着血月亮!"
刘昀望向死寂的群山。那些他们亲手布置的麂角哨、绊马索、竹蒺藜,此刻在月光下竟像某种巨型兽类的齿列,而流民营地正躺在猛兽的舌苔之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负责值守的青壮开始互查对方指甲——自从有人发现所有暴毙的田鼠爪间都沾着紫色结晶后。忽然,西北隘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众人举着火把赶到时,只见雪地上留着带血的拖痕,而昨夜新筑的瞭望塔上,黄家机关鸢的残翼正在风中摇晃,翼骨分明是被石崇私兵的金瓜锤砸断的。
火把照不到的密林深处,隐约传来铁器刮擦岩壁的声响,像极了石崇别馆拷问叛奴时的磨刀声。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流民们发现篱墙上钉着十二支鸣镝箭。这种带着哨孔的箭矢专用于围猎,箭杆上"石"字漆印还沾着庞氏工坊特有的桐油。崔蘅用匕首刮开表层,露出底下黄氏工匠的标记——两家徽记重叠处,赫然是荆州刺史府的虎头纹。
刘昀拾起半截断裂的机关鸢,翼骨断面呈现整齐的楔形切口。这种手法绝非金瓜锤所致,而是黄氏匠人独创的"燕尾凿"才能留下的痕迹。晨风中飘来铁器刮擦声,仔细辨听竟是《鹿鸣》的曲调——当年石崇在洛阳金谷园宴客时,最爱命乐匠用刀剑相击奏此雅乐。
此刻。洛阳尚书台典收一道加急密信。
“南阳太守臣祗稽首再拜言:
尚书令华公钧座:
臣祗案行所部,察明煦先生刘昀者,本杜武库遗泽,率饥民立栅鱼梁洲。效古屯田法,浚汉水为渠,垦荒三十余顷,活民二千余众。今呈《垦殖簿》。
然正月初七,安阳乡侯荆州刺史石崇,私调苍头八百焚其粮仓,昀率流民据鹿门山雪谷周旋,缴获苍头营调兵木牍七道,钤伪制"平妖镇煞使"印。据查崇有私调部曲、侵吞屯田、私铸钱币、交通胡商等罪,附证物于后,伏惟钧察。
臣冒死遣死士负冰攀越伏牛山,八百里加急驰报。伏望朝廷速遣绣衣首指,锁拿石崇勘问。汉水呜咽,苍生倒悬,惟明公垂怜。
南阳太守臣祗顿首死罪死罪
谨奉青简奏记 伏惟睿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