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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西巳时三刻，残庙火塘腾起青烟。
刘昀立于残庙前，指尖轻轻着机关鸢断口处的燕尾凿痕迹。寒潭般的眼眸映着破晓的天光，深邃而冷静。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向火塘，召集营地中的众代表。众人围拢过来，目光中带着不安与期待。
刘昀将五件证物平铺在褪色的供桌上：染血的黄氏玉佩裂痕间嵌着石崇猎场特有的红土；鎏金车辕断裂处露出庞氏锻造的鱼鳞纹；三支箭簇在桐油灯下显出荆州军械库独有的淬火蓝斑；沾着松脂的竹筒内壁残留黄氏祖坟祭坛的朱砂；而那截刻着"石"字的箭杆，在刮去桐油后暴露出庞氏箭坊的柳叶纹烙痕。
"诸位请看。"独臂老工匠用铁钳夹起箭簇，"老夫曾随杜父在荆州军械库造箭，其必用冷泉淬火三日，箭尖会结出冰裂纹。"他指向箭簇根部米粒大小的凹槽，"此乃刺史府监造标记，并非黄庞世家工艺。"
刘昀点头：“有人刻意混淆黄庞两家的工艺，试图让我们误以为两家己遭不测。而这些箭簇和箭杆，其实是石崇私兵所用之物。”
中午时分，刘昀将相关证据公之于众。他命人将鹿尸抬到众人面前，亲自解剖。鹿尸焦黑的外表下，胃内的草料却依旧新鲜。刘昀取出草料，展示给众人：“这些草料，正是石崇猎场特有的品种。鹿尸焦黑，不过是被人用桐油焚尸，制造假象。”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这一切，皆是石崇的阴谋！”
流火映着十二座临时熔炉，箭镞在陶瓮中渐作赤红。独臂老工匠钳起箭尾"石"字徽记掷入雪堆，滋响声中腾起带着铁腥味的白雾。赵瘸子突然抡锤砸向冷却的箭簇，金石相撞迸出幽蓝火星。
"起钟——"
刘昀的清喝惊飞寒鸦，箭簇新铸铜钟悬挂残庙飞檐的刹那，王翁长子突然挤出人群。举起手中的柴刀，刀身上还带着豁口：“这把刀砍卷了石崇私兵的剑！我们不怕他！”
“正是！”流民们的脸上逐渐褪去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坚定。刘昀继续说道：“初八我们击退石崇私兵时，可有人想过能活到今天？但我们活下来了！所以他现在只敢用这些阴谋诡计！”
刘昀握住缠着靛青布条的钟绳。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动钟绳——
"咚！"
第一声钟响震碎了残庙檐角的冰凌，碎冰在月光下化作万千银蝶。声波掠过流民们的脸庞，将连日来积攒的疲惫与恐惧一扫而空。
刘昀转身面对众人："明日上元，当以火祭破邪祟。"
残庙飞檐下的冰棱被十二道夯土声震碎，王翁长子领着青壮们将石崇私兵的断箭熔铸成夯锤。每砸一次篱墙根基，便齐吼一声族谚，震得松枝上的残雪簌簌坠落。
"第七遍抹缝！"独臂老工匠敲响青铜钟。妇女们鱼贯而出，捧着掺了硫磺粉的糯米浆。崔蘅注意到，昨日还在议论血月的老妪们，如今争相比拼谁勾的纹路更笔首。
赵瘸子蹲在熔炉旁，将沼泽黑泥裹在竹蒺藜表面。当他发现泥中磁石粉能让铁器相吸时，营地整夜回荡着兴奋的敲打声。
"编够九十九张网了！"少女们欢呼着抖开金丝藤甲。这些用石崇私兵箭羽拆出的金线编织的护网，在日光下犹如流动的岩浆。曾经令人胆寒的鎏金箭矢，此刻正被阿虎熔成指挥塔的铃铛——每有风吹过，塔檐便响起清越的碎金声。
当双手沾满混合着冰碴的夯土时，就再没空闲去抠指甲缝里的紫晶。王翁次子甚至在搬运箭杆时，哼起了襄阳夯歌的调子。
最精妙的安排藏在暮色里。当老工匠带人重铸铁锅时，故意让风箱声与青铜钟共鸣。曾经折磨众人的密林磨刀声，如今湮灭在叮叮当当的锻打节奏中。妇女们边纺布边传话："这声响听着像除夕捣年糕。"
正月十五日夜。
残庙前的雪地被十二堆松枝围成星斗状，每堆松枝间用浸过硫磺泥的麻绳相连。王翁长子将最后一把艾草填入中央祭坛，靛青布幡在暮色中猎猎作响。流民们捧着连日赶制的竹灯笼，灯面上用松烟绘着各家祖灵图腾。
"戌时三刻，月入鬼宿。"独臂老工匠仰观星象，铁钩般的右手攥紧钟绳。十二座熔炉同时迸溅火星，将满地霜雪染成赤金。
刘昀举起缠着药布的火把，烈焰窜起的刹那，西北密林突然惊起寒鸦。崔蘅指尖微颤，药粉在火中爆开青紫烟雾。按照昨夜密议，此刻该有——
"天兵！正月十七...天兵降罚！"赵三之妻突然栽倒在祭坛前，蓑衣里滚刘昀那枚青铜卦钱。妇人眼白翻起，指甲深深抠进雪地："石将军...金甲神兵踏月而来..."
流民们惊慌后退，却见刘昀箭步上前按住妇人肩井穴。火把凑近她颈后，照出三道暗红指痕——昨夜特制的药油正在皮下显现符咒。
"此山鬼托梦，却反示天机。"刘昀声震西野，腕间发力将妇人"惊醒"，"但我们既知灾劫有期，便是苍天赐生机！"
崔蘅适时捧出占卜用的蓍草，草茎诡异地排成"十七"之数。老工匠猛拉钟绳，青铜余韵中，十二堆松枝应声爆燃，硫磺烟雾在空中凝成持戈骑士的幻象。
刘昀接过阿虎递来的桦皮卷，就着火光勾画防御图："明日，赵师傅带人重铸蒺藜刺，要掺入沼泽黑泥；孙秀才领少年队改制竹弩，箭头淬松脂；阿蘅你负责......"
"我要七盏河灯。"崔蘅突然打断，从袖中取出染着磷粉的绸布，"用庞氏女眷的衣料做灯罩，今夜子时放入东南溪涧。"
火祭余烬渐冷时，营地却响起此起彼伏的夯土声。妇女们将融雪与糯米浆浇入篱墙缝隙，男丁们把新伐的毛竹削成倒刺。曾经令人恐惧的鎏金车辕，此刻正在熔炉中化作守城铁钉。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刘昀巡视至溪畔。昨日还蜷缩如蛇的布条，己被少女们编成牵引机关的缆绳。崔蘅立在浅滩中，裙裾沾满闪着晶光的硫磺粉，正将最后一只河灯推向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