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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裹挟着尸臭掠过渭水，呜咽东流，刘昀勒马山岗，望见长安城头飘着诡异的青烟。那不是烽火，而是焚烧疫尸的狼毒草混着黍稷灰——关中大疫，己到了"户悬皂幡，路遗白骨"的地步。
"禀使君，陈仓道己断。关中大饥，如今长安粮米一斛万钱。"裴衍睫毛上凝着冰晶，"流民说齐万年叛军在渭水上游投了病畜。"
刘昀瞳孔骤缩，他立即解下大氅铺地，画出防疫方略："令幼薇（姜璇字）带人改制水车，我要所有沟渠活水昼夜流动；明远（姜昭字）持我令牌，凡面生红疹者，全部迁往北坡窑洞。"
"传令各坞堡，今日起所有饮水必须煮沸。"地上画出九宫格，正是此前在荆州用过的隔离区防疫阵图。
长安传来急报。齐万年驱使疫民为前驱，竟用腐尸污染护城河。刘昀在沙盘上推演，突然将代表瘟疫的黑棋撒向赵王辖区："该让我们准备的'祥瑞'显灵了。"
与此同时，坞堡地窖蒸腾着药气。姜璇将刘昀描述的蒸馏器皿与蜀地酒甑结合，制成可提纯药液的"云母釜"。当她将混着尸臭的河水倒入釜中，流出的清液竟能让试药的流民退烧——这"祛疫神泉"的名号，明日便会随着流民传遍关中。
五更天，长安来使的马车碾过冻硬的尸骸。梁王特使掀开帘幔，见流民正排队领取"神泉"，忽然冷笑："刘典农倒是会造祥瑞。"
"下官惶恐。"刘昀指向正在搭建的苇席棚，"此乃按《神农本草经》所载..."他故意将《齐民要术》说成医书，特使果然不耐打断："少卖弄！王爷要的三千石军粮何在？"
姜昭突然从粮垛跃下，怀中粟米"不慎"倾洒。特使侍卫拔刀瞬间，流民们轰然跪倒，恰好挡住地下粮仓的入口。刘昀瞥见粟粒间掺杂的艾草灰——这是姜璇发明的防虫法，此刻却成了遮掩陈粮霉变的障眼法。
"军粮俱在阴仓储藏。"刘昀引特使走向蛀空的粮囤，"只是近日鼠患猖獗..."话音未落，姜璇拉动暗绳，早己布置的机关鼠群倾巢而出。特使惊慌后退时，靴跟踩中腐烂的粮袋，竟未察觉这些"新粮"早己被调换成砂土。
长安城头的烽火映红雪夜时，刘昀正对着沙盘推演瘟疫扩散路线。姜昭突然将三枚骨镞插在灞桥位置："今晨哨骑来报，叛军把病殍垒成京观，顺风处十里恶臭不散。"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刘昀独自登上坞堡箭楼。他望着东南方向隐约的火光，那是齐万年叛军焚烧村庄的狼烟。桌案《救荒策》的绢帛突然被风掀起，露出崔蘅娟秀的批注："疫起于饥，当以五谷为药。"
潼关古道的积雪下埋着冻毙的流民，饿犬刨开薄冰啃食人指。关中老卒王胡子蜷缩在烽燧残垣里，把最后半块麸饼塞给染了瘟疫的幼子。孩子烧得通红的脸让他想起元康五年的洛阳灯会，那时他刚补上北军校尉，儿子手中的糖画还能映出承平岁月的光泽。
"阿爹，饿..."孩子的手垂落雪地，指间还攥着片带血的麻布——那是从阵亡同袍衣襟撕下的裹伤布。
王胡子解下佩刀，刀刃倒映出自己凹陷的双颊。这把曾随梁王征讨鲜卑的环首刀，如今只能用来割煮人肉。远处突然传来鸣镝声，他看见齐万年的狼头旗掠过山脊，而山下赵王大营正飘起炙烤羔羊的炊烟。
征西将军府的地龙烧得太旺，熏得司马伦的貂裘泛起油光。他斜倚胡床，看舞姬踩着《明君曲》的节拍旋转，足踝金铃与案头弹劾刘昀的奏章共鸣。参军递上染血的密报时，酒樽正悬在他唇边。
"齐万年前锋己至细柳营？"司马伦嗤笑，羊脂玉般的指节划过参军脖颈，"昨说叛军还在百里外，今日就要打进本王的行辕了？"
参军额角沁出血珠。案下跪着的粮曹突然高喊："王爷神威！细柳营捷报..."话未说完，喉头己多了道血线。司马伦接过侍从递来的丝帕拭剑："传令，细柳营将士殉国，抚恤金充入王府修缮别院。"
窗外北风卷起雪粒，打着旋儿扑灭檐下灯笼。二十里外的细柳营废墟里，幸存的老兵正用箭镞在冻土刻字："元康七年冬，赵王断粮七日，人相食。"
太学生的竹杖敲在朱雀阙残碑上，铛铛声惊起寒鸦。"天降灾异，在德不修！"他指着宫墙内新修的紫云台，"贾后一宴耗粮千石，可知关中道殣相望？"
羽林郎的马蹄踏碎冰棱时，太学生怀中《灾异录》散落满地。竹简上"人脯"二字被踩进雪泥，混着昨日饿毙乞儿的脑浆。禁军校尉张弓搭箭，却见满城关中饥民眼泛绿光——他们盯着羽林郎胯下战马，像盯着会行走的肉丘。
当夜，洛阳令上报"流民夜叩永宁寺"，实际是饥民分食了白马寺高僧的坐骑。次日朝会，御史中丞却奏称："佛门慈悲，献马济民。"
漕运掾曹德掀开粮船苫布，霉味惊飞栖在桅杆的寒鸦。本该送往潼关的军粮，麻袋里掺着半腐的树皮。他想起三日前赵王府长史的密令："掺三成砂土，运抵前线再蒸晒去霉。"
对岸突然火起，齐万年的游骑在烧最后几座完好的粮仓。守军张弩欲射，却发现箭囊里填的是芦苇杆——军械库的制式箭簇，早被赵王换成镀铜的铅箭。
老驿丞拄着鸠杖，看流民在界碑前跪成黑压压一片。碑上"司州"二字结满冰凌，碑下却堆着新粟——每隔十里就有典农司差役悄然放置粮袋。
"过了界碑，就能喝刘使君的粟粥。"瘸腿铁匠把最后半块麸饼分给孕妇。风雪中，潼关幸存的斥候带来最后消息：王胡子抱着齐万年部将坠下悬崖时，赵王正为新年宫宴试穿新制的朱雀纹锦袍。流民队伍里突然响起《黍离》，歌声撞在司州巍峨的坞堡上，惊起三千只寒鸦，如漫天飘洒的丧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