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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当空，姜昭将桑木弓拉成满月。箭矢破风声响起的刹那，坞堡东北角的火把应声而灭。刘昀望着空中坠落的飞雁，想起前世看的《华阳国志》，姜维确实有后人迁居陇西，与羌胡杂居。
"属下这就去追查..."裴衍话音未落，却被刘昀抬手制止。
“不必，安排医官送去蜀地特有的天雄草，看看那对兄妹的反应。”他望向校场中沉默操练的姜昭，少年眉间火焰胎记在汗水中愈发鲜红，仿佛要烧穿这乱世阴云。
第二日秋霜染白坞堡箭楼时，刘昀在医庐见到了咳血的"少年"。姜璇裹着过大的羊裘蜷在药柜阴影里，案头《伤寒杂病论》摊开至"肺痿篇"，书页间夹着片带齿痕的橘皮——这是她昨日偷服止咳药留下的痕迹。
"此方用川贝母三钱，倒是蜀地惯用的配伍。"刘昀碾碎药渣，嗅到熟悉的苦香。这具医者身体的记忆告诉他，当年姜维屯田沓中，正是用此药治将士咳疾。
姜璇猛地抬头，粗麻面巾滑落半截，露出脖颈处淡红的瘢痕——那是长期束胸留下的印记。刘昀恍若未见，将新配的药包推过去："再加二钱枇杷叶，用岷江雪水煎服。"
"使君怎知..."少女嗓音沙哑如裂帛。
"昔年诸葛武侯治南中，曾广植枇杷。"刘昀突然用指尖蘸药汁，在案几写下"天水"二字，"就像这味药，离了蜀地水土，药效总要打些折扣。"
远处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姜昭正在甲字营调试新弩。他拉满弓弦的姿势让刘昀想起博物馆里的汉代画像——姜维麾下无当飞军，正是这般拇指扣弦的羌人手法。
"令兄的射术，颇有古风。"刘昀状似无意道，"此等射术，倒让某想起故纸堆里一位季汉名将。"
姜璇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昨夜医官送来的药包散发着熟悉的辛香，那是蜀地特有的天雄草——陇西少有人识得这些蜀地药材。
"井陉道左设疑兵，右伏强弩，可是姜伯约故计？"刘昀蘸着药汁在陶罐描摹，故意将"木门道"三字写得潦草。少女瞳孔骤缩，这个细节让刘昀确信——唯有熟读姜维兵书的后人，才会对诸葛武侯改良的阵型如此敏感。
"禀使君，甲字营新卒姜昭带到。"裴衍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姜昭单膝触地，眉间火焰胎记在阴影中跳动。刘昀忽然以指叩案，低声诵出姜维密信："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青铜药杵坠地的脆响传来。姜璇僵立当场，手中药囊滑落，散落一地混着朱砂的蜀椒。
"好个'日月幽而复明'！"刘昀霍然起身，腰间错金书刀映出姜昭骤缩的瞳孔，"姜伯约若知后人沦落至此，不知作何感想？"
地窖陷入死寂。姜昭额角沁出汗珠，"使君说笑。"姜昭嗓音沙哑，"某不过是陇西猎户..."
"陇西猎户识得武侯阵法？"刘昀突然掀开墙幔，露出沙盘上的阴平地形，"当年邓艾偷渡的摩天岭，可有这般险峻？"他指尖点向沙盘中新设的暗哨，正是姜昭昨日在甲字营提出的布防建议。
姜璇突然剧烈咳嗽，苍白的脸泛起潮红。刘昀抛过药囊："蜀椒三钱，天雄草五铢，文火煎两个时辰——可是这般配伍？"见少女瞳孔震动，他叹道："此方应是诸葛行军散，蜀地之外应无人知晓。"
姜璇突然扯下发带，青丝垂落似汉水奔流："使君既知我等身份，要杀要剐..."姜璇袖间暗处闪出一缕寒光，袖中短弩己对准刘昀咽喉。
"璇妹不可！"少年握住弩臂，"刘使君若是歹人，我等早己是阶下之囚。"
姜璇的短弩砰然落地。兄妹对视间，家族秘辛如冰河乍裂。"使君如何..."姜昭声音嘶哑。
"我见过更恢弘的星图。"刘昀指向天际，"在那图景里，有人穷尽一生想要补全的，不过是个'忠'字。我知你们是保家卫国的忠良之后。至于其他，不重要。"
"姜氏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劳！"少年忽然行稽首礼，"只求他日..."
"我要的不是复国遗恨。"刘昀扶起二人，"我要立的'汉'，不在玉玺印绶。而在他们手中的粟种，稚童诵读的蒙书。"他指向正在操练的流民，"他们之中或许就有未来的邓士载、钟士季——但我更希望，他们会是治水的李冰，造纸的蔡伦。"
姜璇的羊裘滑落在地，露出内衬的蜀锦残片——那是成都官坊的织法。刘昀恍若未见，继续说道："先主与武侯所求的日月重明，未必非要姓刘。"
他望向窗外袅袅炊烟，喃喃着《后出师表》的残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翌日，平阳坞堡传出消息：要选拔善骑射者组建"无当飞军"。姜昭带着七名陇西流民应选时，发现校场布置竟似昔日武侯兵法。
"今日比试射柳。"刘昀指着百步外的冰柳，"中红心者，授青兕弓。"他特意将最后一把弓的弦垫做成卧蚕形——那是季汉工匠独有的手法。
当姜昭挽弓如满月，弦响刹那，箭矢穿透冰柳核心。"好箭法！"刘昀将青兕弓递给少年，"此弓名'衔月'，望你不负其名。"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姜昭摸到了弓弭内侧的阴刻小字，那是用古隶书写的"继志"二字。
夜宴，流民们围着篝火烤糜子饼。姜璇终于换上女装，将草药分给冻伤的孩童。刘昀举着陶碗走来："尝尝并州的黍酒，你寒气重，暖暖身子。"
"使君不怕我们是祸患？"少女耳垂的玉坠在火光中摇晃。
刘昀忽然想起那日的洛阳崔蘅也说过类似的话，"真正的祸患，是不容英雄的世道。"刘昀将《救荒策》残卷塞给她，"而我要造的世道，容得下卧龙继志之人。"
更鼓响起时，白毦营的流民开始传唱新编的《屯田谣》。姜昭在冰墙上刻下第一道防务标记，形状恰似当年姜维镇守的剑阁山势。刘昀知道，当春雪融尽时，这些标记会化作新的屯田界碑——乱世里的薪火传承，从来不在玉牒宗谱，而在山河阡陌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