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兮离京前,去见了一个人——安宁郡主。
她捏着匕首,声称若不让她见林悦兮,便要自尽于祠堂。
林悦兮原是不打算理会的,冷声吩咐:“若她要死,成全便是。”
可袁嬷嬷却忽然开口:“主子,奴想去见一见她。”
林悦兮偏头看她。
这位从小照顾她、忠心耿耿的老人,眼中竟也闪过一瞬难掩的恨意与……埋怨。
那是极深、极沉的东西,在岁月里悄悄生根,今日终于透出一角。
祠堂冷清,灯火微弱。
安宁郡主正跪在那排供案前,衣裳未整,面上没了往日华贵骄矜。
她手中还握着匕首,却不再发狠,只呆呆看着案前的三座牌位。
最左一尊,是她生父,香火未断。
最右一尊,是空白的牌。
而中间的那尊……却是被人“反摆”过来的,背对着众人。
袁嬷嬷一眼看到那灵位,浑身一震,几乎跌跪在地,声音颤抖:
“你为何……为何将她的灵位反摆?!你可知这是何等大不敬——她是你亲娘啊!”
安宁郡主缓缓抬起头,眉眼间满是恨意与讥诮。火光映照下,她唇角缓缓挑起一个冷笑,眼神却如幽潭般阴冷。
“她配么?”
“大长公主生你养你,如何不配?!”袁嬷嬷厉声质问。
安宁郡主缓缓站起身,脸上却浮现出几分癫狂的怨毒:“一个连自己女儿的夫婿都要抢的浪荡之人?!”
“啪!”
清脆的一声巴掌响起,在这死寂般的祠堂中格外刺耳。
安宁郡主身子一歪,脸颊迅速浮起红痕,她呆愣地捂着脸,像是从未想过有人敢如此对她。她瞪大眼睛,怔怔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老妇人,满眼难以置信:
“袁姨……连你也打我?”
袁嬷嬷的手微微发抖,眼中却早己涌上泪光,脸上的悲愤与失望交织,仿佛压抑了多年:
“是啊,我打你。”
她一步步走近,像要把这些年压在心底的千斤重担全数卸下:“公主自你牙牙学语便将你带大,看你跌跌撞撞学走路,陪你熬过一场场高热惊厥。公主疼你甚至超过了郡王,可你呢?”
“你恨驸马爷,老奴能理解。你喜欢他,是你年少的痴心,见他成亲,怨恨交加……你派人要了他的性命,那一日,公主看着他冷在雪地里,眼都哭瞎了——你可知她那一夜跪了多久?!”
安宁咬着唇,梗着脖子,不发一言,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你们一个是她亲生女儿,一个是她明媒正娶嫁的夫君。她夹在你们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却从未责你一句……你做错事,她顶着,她求情,她托人瞒下所有——你该恨她吗?你怎么能?”
袁嬷嬷声音发颤,几近哽咽:“就算你杀了驸马,你为何……还要朝她下手?!她是你的亲娘啊!”
安宁郡主终是闭上了眼,身子微微一晃,仿佛被这句话抽去了所有力气。
祠堂内静得只剩香火轻轻噼啪,林悦兮站在门外,指节微紧。
当袁嬷嬷执意要来这一趟时,林悦兮其实就己经隐隐猜到,她要揭开的,是一桩陈年血债。
可当亲耳听见那些字句落地,她还是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压住了,一阵阵钝痛蔓延开来,像是要从肺腑里扯出旧血来。
她低垂眼睫,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大约也是在为大长公主感到可悲吧。
——那么骄傲又温柔的女子,竟落得如此结局。
“袁姨……你说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靖安郡王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祠堂中那一幕,面色苍白如纸。
他骤然冲进屋内,一把按住安宁郡主的肩膀,眼里满是惊慌与渴望:
“阿姐,你告诉我袁姨说得不是真的,对不对?!她胡说的,是不是?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杀死娘亲?!”
安宁郡主却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唇角还挂着那抹讥笑。
靖安郡王声音发颤:“当年娘亲的死……不是你……不是你动的手,对吧?!”
袁嬷嬷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满是哀恸与苍凉:“不是她还能是谁?”
她走上前一步,声音颤着,却句句扎入人心:“收买稳婆,在公主生产时动了手脚,让她一尸两命!”
“你娘……景和长公主,是被她亲手害死的。”
靖安郡王猛地睁大双眼,嘴唇颤了半晌都发不出一个字,像是被人当胸猛捶了一拳,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可她……她明明知道是你……”袁嬷嬷声音哽咽,“可她还是替你隐瞒了真相!她怕事情一旦查出来,你在宫中再无立足之地——她临死那一日,血流不止,还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安宁一时糊涂,莫怪她……她还年轻……’”
“她甚至还让我发誓,绝不能把真相说出去!”
靖安郡王猛地抬头,眼中早己浮出水雾。他声音沙哑:“可她...不是不要我和姐姐的吗?”
“怎么可能!”袁嬷嬷红着眼瞪他,“你们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怎么可能不要你们?!”
“她当年还想着带着你们一起在大长公主府里过,可惜你们都愿见她,你可知,公主出嫁那一日,眼眶都是红的!”
靖安郡王猛地后退两步,喃喃低语:“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明明是阿姐告诉他,母亲要成婚嫌他们姐弟碍事,不愿再带他们了。
所以自己才会对她说那些绝情的话,怎么...怎么会这样。
忽然,身前传来一声嗤笑。
安宁郡主慢慢抬起头,眼神再没有丝毫掩饰,像是一头终于挣脱枷锁的困兽。
“是我动的手,那又怎么样?”
她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毒:
“她明明知道我喜欢他,却还是要嫁给他!”
她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那被反摆的灵位,声音骤然拔高:“我比她年轻,比她貌美,凭什么他眼里只有她?!我什么都不差,为什么我永远只是个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