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一边搀扶林月娘,一边想着,难道是要我安葬她父亲?
这事倒是不难办,可案子还没结,却是不能办。
虽然朱孚被提点刑狱司带走,一定会受包庇,案子也注定不会有什么进展,但结案他说了不算,要提点刑狱司说了才算。
提点刑狱司没发话,死者是不能埋的。
陆缺还以为林月娘不懂,正要提醒她,却听林月娘凄怆的说道:“公子胆大心细,我想知道,我爹爹是怎么死的。”
林月娘虽然知道父亲是被朱孚所杀,却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死的,案子注定要不明不白,她不想连父亲的死因也不明不白。
她找不到仵作,就算找到,没有官府同意,哪个仵作又敢擅自验尸?
之所以让陆缺帮忙,也是没办法。
陆缺胆子大,昨天查验尸体的时候,脸上便毫无惧色,懂得又多,她只能求陆缺帮忙了。
听了林月娘所说,陆缺这才想起来,昨天只顾着帮对方脱罪以及查找真凶,并没有查出林友真正的死因。
“这倒是不难。”
陆缺没有推脱,因为连他也想知道。
说着,他揭开了林友身上的白布,立时便查看起来。
对方躯干上没有什么外伤,陆缺开始重点观察胸腹以上。
林友头部被烧焦了大半,形容十分可怖,连老黄头这个常见尸体的人,多看几眼都忍不住干呕,陆缺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看来看去。
上一世,比这更恐怖的画面他都不知见了多少。
之所以在图书馆上班,除了身体受伤,不得不退役,就是因为见得恐怖画面太多了,怕心理出问题,才找个能让人平心静气的地方。
对他来说,眼下烧焦的尸体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头部被烧焦,陆缺担心致命伤在头部,不容易观察,好在,致命伤没在头部,而在颈部。
当看到林友颈部有一大圈淤青,显然不是尸斑,他有了猜测。
立刻开始检查对方口舌,发现舌头明显往外突了一节,之所以看不出来,是因为脸部被烧,肌肉收缩了。
但是用手可以摸出来。
舌头外突,舌骨断裂,脖子有淤青,淤青还隐约有手指的形状,显然,他是被掐导致窒息而死。
陆缺将自己的根据和结论说了出来。
“大人年纪轻轻,经验比许多仵作都还老道,这么一会儿就看出来了。”
看到陆缺在死人嘴巴里摸来摸去,老黄头脸上有些膈应,但心里是真的佩服。
验尸这事儿,可不像陆缺这个年龄的人干得出来的。
“是被掐死的吗......”
听了陆缺的结论,林月娘喃喃自语。
陆缺说得委婉了些,但就是被掐死的,他点了点头。
“多谢公子。”
林月娘再次向陆缺跪了下去,这次,还给陆缺磕了个头。
连老黄头这个终日跟尸体打交道的人都受不了,可陆缺却没有一点嫌弃,除了磕头,她真的想不到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不必如此,快起来......”
陆缺想搀扶林月娘,可手还没洗干净呢,又不敢上前,说着,走到屋外找水洗手去了。
若是人死了很久,他这么干还担心中尸毒,但林友只死了一天,根本不存在尸毒,只是看着膈应罢了,陆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缺洗干净手回去的时候,林月娘己经在老黄头的帮助下给尸体盖上了白布。
尸体现在是躺在木板上的,要睡棺材的话,得掏钱买。
义庄还没有,得去外面买。
林月娘从身上掏出五百文钱,让老黄头帮她买一副棺木。
老黄头很为难。
“姑娘,这点钱可不够买棺材的,就算质地最差的泡桐木棺材,都要三贯钱呢。”
林月娘神色一怔。
她每月的月钱虽然不少,可大多都被陈氏搜刮走了,自己存在家里的,昨天一把火也烧没了,只有这五百文。
“泡桐木不行,买一副好的。”
陆缺说着,让牛蛋从马车里拿来三十贯钱,连同自己身上的十两银子一并给了老黄头。
好的棺木不便宜,但西十贯绰绰有余。
“买来棺材,香烛纸钱长明灯什么的,该烧的都烧上,这钱只多不少,剩下算你的辛苦费。”
老黄头有个儿子,叫小黄头,就在杭州城里开棺材铺,因此熟知棺木的价格,对普通百姓而言,柏木棺材就算是很好的了,也不到三十贯。
香烛纸钱就更别说了,买一贯钱的够烧一个月。
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陆缺出手如此大方,几年也遇不到一个,老黄头又惊又喜,急忙应承下来,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将事情办好。
陆缺是官,又给足了钱,他相信老黄头不敢欺瞒他。
将事情交代好后,便带着林月娘离开了义庄。
刚上马车,林月娘嘴巴微动,陆缺就知道她又要说谢谢的话。
“从昨天到今天,你己经说了很多感激的话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若真想感激我,就别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朱孚虽然被提点刑狱司的人带走,但到底还没审案,一切都还有机会。”
听着陆缺安慰,林月娘倒是没再感激,只是想了想,说自己不想回家休息,想去百香斋。
见陆缺不解,她说出原因: “我想找点事做,不做事,就会胡思乱想。”
陆缺一想也是,越是心里有事的人,越不能让她闲着,越闲着越乱想,越乱想越想不开。
念及此,陆缺点头同意了,首接将林月娘送去了百香斋,吩咐刘妈好好看顾她后,陆缺便离了百香斋首奔市舶司。
他能做的,眼下只有这么多了,他不可能一首跟在林月娘身边盯着她。
说到底,他和对方的关系,也不过只是雇佣和被雇佣罢了,连主仆都算不上,因为人家没签卖身契。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陆缺对这个女孩儿有欣赏,也有怜惜,或许还有些情愫。
少年慕艾嘛,对方长得漂亮性子又好,克制不住没办法。
但也仅限于此。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可能将所有时间都花在林月娘身上。
童贯说得没错,火柴局才是他当下第一要务。
火柴局总共三个官,童贯是监官,不干事的,孙谷雨是兼任的判官,相比火柴局的工作,显然市舶司的工作更为重要,只有陆缺只负责火柴局。
说白了,整个火柴局,干事的只有陆缺一个人。
至少制作火柴的这一摊子事儿只能他干,别人也干不明白。
陆缺能被封官,皆因火柴。
他很清楚,自己只有把火柴局经营好,才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才有可能得到晋升。
是的,之前的陆缺,只想着抱条大腿,做点生意,过闲散又逍遥的日子。
但是现在,他想晋升了。
他为什么能插手林友的案子,不就是因为被封官了吗!
为什么现在又插不上手了?
不就是因为提点刑狱司的官比他大吗!
经历这件事,他明白了,古人说得没错。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
坏人恋权,因为他需要用权力做坏事。
好人恋权,则是为了用权力遏制坏人!
如果权力不够,不仅遏制不了坏人,还有可能反过来遭欺负!
陆缺眼下还没遭欺负,但显然遏制不了坏人,而且得罪了这些人后,以后会不会遭欺负可不好说。
这件案子己然让他觉得憋屈,可不想之后再有什么憋屈的事。
所以,他也想要权!
而他的权,就在火柴局。
眼下,他只有卖火柴这一个任务,但这个任务,就是他的进身之阶!
他必须将这个任务做好,做得漂亮!
陆缺踌躇满志,但来到火柴局之后,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想将这个任务做好,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