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不是完全没想过自己会中举。
但解元。
他真的是一点都没想过。
因为不敢想。
自己那半吊子水平中解元,不是说笑嘛。
忠伯这么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跟来贺喜的人也这么说,他还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首到贡院派发解碟的官吏上门。
解碟就是考过了解试的凭证,也是参加省试的凭证,相当于后世的毕业证书加准考证。
两名官吏亲自送来解碟,又亲口道喜。
看着解碟上不仅写着自己考过了解试,还记载了自己在这一届考生中,排名第一。
陆缺才知道,说笑的事儿,成真了!
“陆解元留步,将来状元及第之时,我等再来道喜!”
“啊哈哈,承两位大人金口玉言,若真有那天,一定早早邀请两位,两位慢走......”
两名官吏揣着忠伯命人用红纸包着的十两银子,临走时,眉开眼笑的说了不少好话。
考生中举是大喜事,就连家境贫寒的普通举子,都会给前来贺喜的人发喜钱,更别说陆缺这个家境并不贫寒的解元了。
他是不懂,但忠伯懂。
向来抠门儿的忠伯难得大方一回。
不仅发喜钱,发的还不少。
除了两名贡院官吏一人十两,其他来道喜的人,每人都有三十文。
敲锣打鼓带装备的,还另给一百文装备费。
“少爷真厉害,竟然中举了,不过解元是什么啊?”
陆缺回到院里,下人们都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声音最大的,就是豆芽。
“解元就是第一名!”
“第一啊!”豆芽张大了嘴巴。
“我就知道少爷能考第一,少爷就是那个什么星星下凡!”
“蚊子星。”
牛蛋在旁接话道。
“什么蚊子星,是文曲星!”
忠伯刚好走过来,瞪了牛蛋一眼。
陆缺在旁边听着好笑,林月娘也忍俊不禁。
“恭喜陆公子,陆公子第一次应考,就中了解元,假以时日,必能中状元!”
林月娘虽然没读过书,但也从别人口里听到过解元,知道这个名头的含金量。
陆缺能中解元,可见文采斐然。
她嘴上说着道喜的话,目光落在陆缺身上,一对剪水双瞳中,充满仰慕和感激的色彩。
仰慕自然是因为陆缺的本事。
感激,则是因为对方如此有才华,还愿亲自教自己识字写字,这样恩情,她不知如何能还。
“林姑娘谬赞......”
面对林月娘的夸赞,陆缺摆摆手,可不敢吹牛。
在他看来,能中解元都是烧高香了。
他自己也没想明白,难道杭州的读书人都这么菜,一个能打的都没?
江南富庶繁华之地,读书人是最多的,不应该啊。
可能正好这批读书人水平都不高,才让自己捡了便宜。
陆缺琢磨着想道。
但这种运气,多半不会有第二次了。
“牛蛋,别杵着了,赶紧备马车,回陆家庄。”
陆缺还在纳闷儿,忠伯己经开始给他安排起任务来。
“今番得中解元,少爷固是文曲星下凡,也少不得老爷夫人在天之灵庇佑。
现在道喜之人都走了,少爷赶紧拿着解碟,去给老爷夫人上一炷香。
上香完毕,咱们便去陆家庄告知族长,开宗祠,祭告祖先!”
虽然宋朝的举人不比明清两朝地位高,但也是人中龙凤。
凡是中举之人,阖家上下莫不以此为大荣耀,既是荣耀,难免要将这层身份写进宗祠,告慰祖先。
何况陆缺中的还是解元?
要知道,就连他父亲和祖父,在中进士之前,都没中过解元。
忠伯这是迫不及待的要将此事在陆族中宣扬了。
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无法斩断自己与宗族的联系,不管你是无钱无势,还是有钱有权。
无钱无势的,往往没什么社会地位,很多麻烦自己无法解决,只得托赖宗族才能最大程度维护自己的利益,将宗族当成靠山。
而有钱有权的,往往要培植亲信。
一般人信不过,还不好找,大部分只能从宗族子弟中挑选,除此之外,宗族也是其扬名的重要渠道,毕竟谁家出了人才不使劲的宣传呢?
双方可以说互相利用,也可说互相成就。
作为一个现代人,陆缺对宗族的认可度其实并不高,加之原身在陆宅泥足深陷的时候,也没见有陆族的人主动为他鸣不平,认可度就更低了。
但有些事儿,认不认可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了。
再不认可,他也不能不把自己的宗族当回事,就像当初分家要找陆文和一样。
所以面对忠伯的提议,陆缺并未提出异议,手捧解碟为原身父母上香之后,便乘坐马车前往陆家庄。
林月娘今天只在百香斋待了半天,陆缺原计划下午先教她做新糕点,然后再教其读书写字。
但现在由于要回陆家庄祭祖,便没空了。
他也没让林月娘去百香斋,心想反正顺路,干脆给她下个早班,一道儿送回去。
马车上,陆缺也没闲着,带了本书,一边赶路,一边教林月娘识字。
难怪自家少爷一次应考就中了解元,就凭这随时随地都能学习的态度,他能考不中吗!
看着一字一句教林月娘认字的陆缺,忠伯甚感欣慰。
在他想来,自家少爷这么年轻就中解元,将来殿试不说状元吧,进士肯定是稳了。
若是考中进士,陆家将来便是一门三进士了,这等门第,放眼整个大宋,都是少见。
老爷夫人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忠伯展望着将来,越想越有干劲,忽然又想到陆缺眼下学业事业都有了成就,只剩一件事儿还有所欠缺。
便是家庭。
少爷翻过年就十八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到了可以说亲的时候。
一念及此,他的目光忽然落到林月娘身上。
林月娘天天来陆缺家里,忠伯早己熟识,这姑娘看着不错,性子也好,少爷好像也挺喜欢。
但只可惜,家世差了些。
以少爷的资质,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正妻就算不是名门之女,也必然得是大家闺秀才行。
可是林月娘......
怕是只能做妾了。
“吁!”
忠伯正想着,马车忽然一阵剧烈摇晃,外头传来牛蛋勒马的声音。
因教林月娘识字,陆缺与她是并排坐着的,只隔着一点空隙。
马车摇晃,陆缺时常与牛蛋一起随周侗练武,倒是稳得住。
林月娘一个弱女子就稳不住了,身子一个趔趄,眼看头要磕到窗户边上。
好在陆缺眼疾手快,一手搂住她的腰肢,才避免她撞上去。
“怎么了?”
牛蛋学会赶车一个多月,往常还算平稳,这种情况很少发生,陆缺疑惑的问道。
“少爷,是朱孚!”
听到这个名字,陆缺皱了皱眉,心想难道这么巧,又被对方拦路?
掀开门帘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并没有人拦路。
此处是城门口,朱孚不知从何处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纵马疾驰,差点撞上他们。
牛蛋为了避免碰撞,紧急勒马,才使得马车摇晃。
朱孚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急忙勒转马头,在马上与陆缺对视一眼,看到陆缺身旁的林月娘,瞳孔骤缩,眼珠子胡乱转了几圈,也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一言未发,催马进城去了。
前世特种兵的经历,造就了陆缺敏锐的观察力。
虽然只是草草对视一眼,他还是发现了朱孚的不对劲。
脸色苍白,神情慌张。
陆缺不由纳闷儿。
这家伙向来无法无天,见着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何今日慌成这样?
自己与他冤家聚头,还差点撞上,却一句话没说。
这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想到对方头发还湿漉漉的,带些暗红,与其说是水,更像是血,陆缺不由猜测对方被谁打破了头。
难道是被人追打,才吓成这样?
以他到处惹事的性子,被人追打倒也正常。
“火急火燎赶着投胎啊!”
朱孚进城去了,牛蛋骂骂咧咧的又继续赶车。
马车很快到达东岭乡,接下来不顺路了,林月娘下了车,说回去会试着写下陆缺今天教的字。
“不管是识字还是写字,都急不来的,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来了再写。”
林月娘不受其后母喜欢,在家写字讨不了好的,所以陆缺并没指望她在家里练字,也从来不会布置什么家庭作业。
她回家还得洗衣做饭干农活,家庭作业只会徒增负担。
林月娘点点头,款步离开了。
而陆缺的马车,则奔向陆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