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童贯就觉得好笑。
“你呀,总共就得了四千五百贯钱,送出来一大半不说,还花八百贯买一幅假画!”
陆缺很尴尬:“大人,我也没想到这画是假的,我以为......唉......”
话没说完,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十分失落似的。
见他这副模样,童贯记起他刚才的话。
他是听说自已喜欢字画,才特意买来送给自已的。
他买的确实是假的,但花出去这么多钱,他原是想买真的来着。
再一想,陆缺本来就没多少钱,为了感激自已帮他,竟舍得拿出来这么多,倒是挺难能可贵。
一念及此,童贯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安慰道:“好了,虽然买到假画,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别再上当就好了。”
“哦。”
陆缺的情绪还是很低落。
不知是不是考虑到陆缺被骗,自已也脱不了关系,不想他再次被骗,童贯说完,又补充道:
“你想买画送我,情我领了,但以后不必再这样,我四处搜集字画,并非因为自已喜爱,而是奉了皇上之命。
搜罗字画之事,我自会差人去办,你买画送我,若识得真假还好,偏你又不识,只有被人骗的份儿,你那点钱,这就已经不多了,还能被骗几次?
童贯这番话,说得不太客气,可却情真意切。
相比骂人,更像是在教导晚辈。
他今年四十八岁了,陆缺才十七,陆缺在他面前,本来就是晚辈,又救过他。
他对陆缺原就有不少好感,如今见其这么实诚,得了自已一点帮助,立马就巴不得要报答自已,全不似平日里遇到的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般虚情假意。
感动之下,不免也流露出几分真情。
陆缺不知道自已这番表现,能让童贯对自已的认可增加到什么程度,但听这语气,显然比之前要亲近不少。
那天他虽然帮自已讨要产业,多半是看在自已刚刚救过他的份上,单纯的想回报一番,当时他语气淡然,并没有多少亲切。
跟这会儿,是完全不一样的。
陆缺知道自已没白来,心下得意,面上,他却依旧失落。
“大人说的话,陆缺都记下了,以后不再瞎买了。”
见他还没从失落中走出来似的,童贯不由又问起他将来打算。
“回大人,陆缺父母双亡,如今自立门户,家中除了个老管家,并无人教导我该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打算先在家读一读书,再做点生意什么的。”
这个时代,不管你是什么出身,只要表现出向学之志,就绝不会有错。
陆缺回答中规中矩,童贯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只是听其说到父母双亡,连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不免起了恻隐之心,看了陆缺一眼,他略一思量后,忽然说道:
“我这明金局衙门初立,正缺人手,你年纪虽轻,却聪慧过人,若是没想明白要干什么,不如暂且现在我这里领个搜罗使的差事吧。”
“啊?”陆缺受宠若惊。
“大人,这搜罗使是干什么的啊?”
“搜罗使的职责就是访寻珍奇古玩,名家书画,听起来繁忙,实则是个十分轻松的差使,发现了便买来,没发现随便你干什么,不耽误你读书和做生意。”
陆缺意动,却没答应。
童贯面色微变:“怎么,你不愿意?”
“回大人,陆缺不是不愿意,只是......陆缺见识短浅,不太识货,这不刚刚才被骗了,大人让我搜罗字画,我担心......”
没等陆缺说完,童贯便明白了,原来他是担心再买到假货,当即笑道:
“你以为让你当搜罗使,是你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你得到消息,先行上报,我这边批准了,派人去鉴定真假,鉴定为真,并且值得买,最后才会付钱。”
听到童贯这么说,陆缺才恍然大悟的松了口气。
“这下可还有顾忌?”
“没有没有,承蒙大人垂青,敢不为大人效力!”
陆缺说着,再次行礼时,用的已是下属之礼了。
童贯点点头,当即叫来刘宇,将陆缺身份说明之后,让其给了对方一块腰牌。
“咱们明金局是皇上特设,搜罗使只是个临时差遣,不在官员之列,没有品级,只以这块腰牌为证,不过,虽然没有品级,但咱们是为天子做事,因此等闲皂吏也不敢轻视。”
童贯怕陆缺不明白这个搜罗使的好处,为陆缺解释着,陆缺都一一记下。
他哪里听不出来,对方的话,是想告诉他,这个身份,虽然不是官,却比一般皂吏要高得多。
官在任何时候,都是高贵的,不是谁想见就能见,一个衙门里,有官位,算得上官的,只有不到百分之十。
剩下百分之九十,都是吏。
而普通百姓,平常能接触到的,大部分也只是吏。
搜罗使虽然不是官,却在吏之上,地位已经很高了,正是因此,当听到童贯让自已做个搜罗使的时候,陆缺的受宠若惊,并不全是装出来的。
“既然做了搜罗使,你也算是我的人了,送来的钱,杜知州的一千贯,我帮他收了,另外一千贯,你拿回去。”
“大人......”
陆缺还想说什么,却被童贯制止。
“你不是想做生意嘛,那也需要本钱的,就这么决定了,先下去吧。”
童贯执意不要陆缺送来的钱,陆缺无奈,只得跟着刘宇走了出去。
“想不到小郎君这么快就与我做了同僚,看来大人真的很喜欢你呢。”
出去的路上,刘宇对陆缺表示祝贺。
“承蒙大人垂青,给了我这个差使,但陆缺什么都不懂,今后还得靠刘中使多多提携。”
“盈之,你太客气了......”刘宇嘴上说着客气,实际上对陆缺的姿态,相当满意,连称呼都变了。
牛蛋得了陆缺吩咐,正将银钱从马车中搬进来,大箱子上,有一个小箱子。
陆缺拿过小箱子,递给刘宇。
刘宇不解:“这是什么?”
“一点心意,还望刘中使莫要嫌弃。”
大箱子里装的是钱,小箱子自然也是,只是不同于大箱子的一千贯那么多,这里只有两百贯。
但两百贯也不少了,他一月俸银也就十贯,刘宇吃了一惊。
“盈之,你我同僚,大可不必如此。”
“中使误会了,这并非我为交好同僚准备的,这是为了感谢刘中使那天来的及时,帮了我大忙,特意准备的谢礼。”
刘宇大为讶异,他以为陆缺只准备了童贯和杜文宾的谢礼,没想到,对方竟然连他的那份,都备好了。
“连大人都不要你的,我怎么敢收?若是让大人知道还得了......”
刘宇说着,将箱子推回,却被陆缺把手按住。
“刘中使这话说的,大人不是不要我的钱,而是将钱给我做生意,刘中使乃大人心腹,你收了,大人难道还能怪你?何况,你不说我不说,大人都不一定知道。”
陆缺的笑容意味深长,刘宇听了,也犹豫起来。
童贯不要,是因为童贯有钱。
他在宫中做太监多年,本就积攒了不少积蓄,来到杭州之后,杭州各级官员得知他的身份,都纷纷给他送礼。
刘宇虽然也得了些,和童贯却没得比,这两天见到不少给童贯送重礼的,他也眼热得很呢。
“中使若是不收,难道是看不起我?”
陆缺见他意动,再次给了个台阶,刘宇听完,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不再矜持。
“这次就罢了,下次你可不能再这样多礼。”
陆缺顺势将箱子再推过去,心照不宣的道:“那得看下次是什么事了,若中使再有事帮我,定然还要酬谢的......”
话没说完,刘宇突然眼神一变,有些生气道:“你我既是同僚,又投缘,也别中使前中使后的了,我比你痴长几岁,若不嫌弃,称我一声哥哥便是。”
陆缺从谏如流:“刘大哥?”
“嗯!”
两人说着,都大笑起来,忽然,陆缺看到门口有好几辆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了不少人,看样子是专程来这明金局衙门办事的,他识相的道:
“刘大哥公务繁忙,小弟就不耽搁你了,这便告辞。”
“唉,忙也不忙在这一会儿,我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