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他后背错位的骨节,那突兀的凸起像一块冰冷的顽石,硌得我心头发慌。前世刑场那漫天箭雨、他染血的囚服、坠马时望向我的最后一眼……记忆的碎片裹挟着硫磺泉的灼热蒸汽,几乎要将我吞噬。
“宁宁,对不起……”他又低喃了一句,意识模糊,呼吸灼烫。
这一次,我无法再欺骗自己只是“烧糊涂”。那声呼唤,带着前世诀别时才有的破碎与缱绻,穿透了生死与轮回,重重砸在我心上。
“裴砚之,”我声音发紧,强迫自己冷静,“别睡,看着我!”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漆黑的眼眸蒙着一层水雾,失焦地望着我,仿佛透过我在看另一个时空的倒影。那目光脆弱得让人心碎。
“骨头错位了,必须正回去。”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撕下相对干燥的内裙下摆,又用银簪在硫磺泉滚烫的石壁上刮下些许硫磺粉末——这东西虽毒,却能强效止血消炎,此刻顾不得了。
“忍着点。”我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按住他肩头和错位的骨节附近。他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冷汗混着温泉水从他额角滚落。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齿关溢出。我手下猛地发力,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错位的骨节被硬生生推回了原位。
裴砚之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下来,整个人浸在浅滩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剧痛似乎让他清醒了几分,眼神恢复了些许焦距,定定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探究。
我迅速用布条将他后背的伤处紧紧包扎固定,动作利落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处理好最紧急的伤势,我才注意到他腿上、手臂上还有不少被冰棱和礁石划开的伤口,正渗着血丝。
“你……”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如何?”
“死不了。”我简短回答,开始清理他手臂上最长的一道伤口。硫磺泉的水温很高,伤口边缘的皮肉微微泛白。我撕下最后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料,浸透温泉水,小心地擦拭。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皮肤,滚烫。不知是泉水的温度,还是他高烧的体温,抑或是……别的什么。他垂眸看着我专注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难得的安静。
冰窟内一时只剩下水流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一种微妙的、带着生死相依的沉默在氤氲的硫磺蒸汽中弥漫开来。前世今生,我们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靠近,却又隔着无法言说的秘密与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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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浅滩的动静打破了这片沉默。
昭阳公主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悠悠转醒。她茫然地坐起身,华贵的宫装湿透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她环顾西周,看到我,又看到旁边半昏迷的裴砚之,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同样湿透、沾着泥污的华服上,小嘴一瘪,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
“呜……我的衣服……好脏……好痛……”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更像一个迷路受惊的小姑娘。脚踝处被枯藤划破的伤口在温热的水汽里泡得发白,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叹了口气,暂时放下裴砚之,涉水走到她身边。
“别乱动。”我按住她下意识想去碰伤口的手。她瑟缩了一下,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会……会留疤吗?”她带着哭腔问,声音细弱。
“现在知道怕了?”我语气平淡,手下动作却没停。仔细检查了她的脚踝,好在只是皮外伤,骨头没事。我同样用浸了硫磺泉水的布条替她简单包扎止血。“死不了,也不会留疤,只要你别再乱动。”
她的眼泪还在掉,但哭声小了许多,只是咬着唇,一抽一抽地看着我包扎。或许是劫后余生,或许是孤立无援,或许是我冷静的处理让她感到一丝依靠,她竟没有像之前那样对我恶语相向。
“谢蕴宁……”她小声地、带着点试探地叫我的名字,“我们……还能出去吗?”
“能。”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既是回答她,也是在告诉自己。我瞥了一眼裴砚之,他不知何时又昏睡过去,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休息一会儿,保存体力。”
我回到裴砚之身边,将他往更干燥的礁石上挪了挪。昭阳公主抱着膝盖,默默地坐在不远处的浅滩里,偶尔偷偷看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冰窟里只剩下水流汩汩和三个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硫磺泉的蒸汽依旧弥漫,温暖着冰冷的躯体。在这绝境深渊,一种奇异的、因共同经历生死而滋生的脆弱联结,在三个本该对立的人之间悄然滋生。裴砚之的舍命相护,昭阳公主褪去骄纵后的无助,以及我心中翻腾不息的前世今生……命运的棋盘,在这硫磺弥漫的冰窟里,落下了谁也无法预料的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