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死寂。沈烬攥着草堆里的碎布团,冰凉的触感渗入指尖。心口那点微弱的暖意,对抗着骨髓深处的寒毒余威。
剧痛稍缓,但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腑,像钝刀刮磨。双手裹布下的新肉依旧麻痒钻心,混合着寒毒侵蚀的阴冷刺痛。
她侧耳倾听。
门外,风雪呜咽。哑婆枯瘦的影子映在门缝透入的惨淡月光下,一动不动,像扎根的石像。
监视,无处不在。
阿阮每日来施针送药。脚步轻,带着清苦药香。
她沉默依旧。银针落下,霸道地驱赶寒毒。剧痛与暖流在沈烬经脉里冲撞,冷汗浸透单衣。
“忍着。”阿阮低语,指尖捻动银针,专注得近乎虔诚。汗水从她额角滑落。
沈烬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哼出声。目光扫过阿阮沉静的侧脸,又落向门外哑婆的影子。
阿阮收针,留下温好的药汁。
“按时喝。”她交代,声音平淡。
沈烬端起粗糙的陶碗,苦涩药汁滑入喉咙,激起一丝微弱的暖意。
“阿阮姑娘,”沈烬放下碗,声音嘶哑,“这柴房…有耗子,夜里啃草堆。”
阿阮收拾药箱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畜生畏光,”她没抬头,语气如常,“有动静,点火吓走便是。”
她说完,提起药箱,推门离去。
门外,哑婆的影子让开半步,随即又堵回原位。
沈烬盯着重新关上的破门,心在狂跳。
点火?阿阮在暗示什么?!
夜,风雪更急。柴房像个冰窖。
沈烬蜷在草堆里,冻得牙齿打颤。寒毒在阴冷中隐隐反扑,骨头缝里渗出针扎似的疼。
门外哑婆的影子,在风雪中依旧稳固。
时机未到。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双手的麻痒和体内的冰寒交织,折磨着每一根神经。
半梦半醒间。
“砰!”
一声闷响从隔壁传来!像重物落地。
接着,是压抑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还有铁链拖拽的哗啦声!
沈烬猛地睁眼!隔壁…是关押重犯的地牢!这声音…
呜咽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咒骂:“…鹰…狗贼…不得好死…”
鹰?!
沈烬的心瞬间揪紧!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咒骂声很快被更沉重的击打声淹没,只剩下濒死的、嗬嗬的抽气声,最终归于死寂。
风雪声重新占据柴房。
沈烬躺在黑暗中,手脚冰凉。隔壁关的是谁?为何咒骂“鹰”?和“鹰巢”有关?还是…萧绝又在处置什么人?
线索碎片在脑中翻腾,却拼不出完整图景。像隔着浓雾看厮杀,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哑婆的影子在门外,纹丝不动。
天未亮,柴房门被粗暴推开。
寒风卷着雪沫灌入。刘妈那张刻薄的脸出现在门口,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将一个破瓦盆“哐当”丢在地上。
“药渣!晦气东西!”她骂骂咧咧。
瓦盆里是些冷透发黑、散发着怪味的药渣混着污水。
刘妈骂完就走,门没关严。
哑婆佝偻的身影从阴影里挪出来,无声地走到瓦盆边。她枯瘦的手拿起盆,浑浊的老眼扫过草铺上“昏睡”的沈烬。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沈烬几乎停止呼吸的事!
哑婆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那些冰冷黏腻的药渣里,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扒拉了几下!
像是在翻找什么!
沈烬死死闭着眼,全身肌肉绷紧!她找什么?!
几息之后,哑婆似乎没找到她要的东西。她木然地端起瓦盆,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走向柴房角落一个破洞,将药渣污水一股脑倒了进去。
倒完,她放下空盆,像什么都没发生,又慢慢挪回门口阴影里,重新缩成一块石头。
沈烬后背己被冷汗浸透。药渣?哑婆在找什么?给她的?还是…别的?
午后,阿阮来了。
风雪暂歇,惨淡的日头透过破窗棂,在柴房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阿阮放下药箱,照例准备施针。
“昨夜…隔壁好吵。”沈烬靠在草堆上,声音虚弱,“耗子闹腾?”
阿阮取针的手微微一顿。她抬眼,清亮的眸子看向沈烬,又瞥了一眼门外哑婆的影子。
“不是耗子。”阿阮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听见,“是头喂不熟的狼。想咬人,牙被拔了。”
喂不熟的狼?牙被拔了?
沈烬瞬间联想到昨夜隔壁的咒骂和濒死的呜咽!是那个囚犯!他咒骂“鹰”,所以被拔了“牙”(处死了)?!
阿阮是在警告她?!
银针落下,熟悉的剧痛暖流席卷。
沈烬忍着痛,目光落在阿阮近在咫尺的脸上。她忽然发现,阿阮耳后发际线边缘,靠近颈侧的地方,有一小块极其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旧疤。形状…像被火燎过?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快得抓不住。
施针完毕,阿阮留下药。
“今日太阳好,”她收拾药箱,语气如常,“柴火潮气重,晒晒也好。”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墙角堆着的、沈烬之前“用剩”的引火干草。
然后,她提着药箱离开。
哑婆的影子让开,又堵上。
沈烬盯着墙角那堆干草。阿阮的话在耳边回响:“晒晒也好”…“点火吓耗子”…
还有哑婆在药渣里的翻找…
火种!时机到了?!
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但门外哑婆的影子,像一道冰冷的枷锁。
日头西斜,柴房内光线更暗。
哑婆的身影依旧在门外。
沈烬躺在草堆上,焦灼像毒藤缠绕心脏。机会稍纵即逝!
突然!
“哑婆!哑婆!”一个尖利焦急的呼喊由远及近,是刘妈的声音,“快!后厨走水了!曹公公喊所有婆子去救火!快啊!”
门外哑婆的影子猛地一晃!
柴房地处偏僻,但后厨走水是大乱子!
哑婆浑浊的老眼里似乎闪过一丝迟疑,她扭头看了一眼柴房内“昏睡”的沈烬。
刘妈的声音更急,带着哭腔:“死哑婆!磨蹭什么!火要烧过来了!曹公公发话了,不去的一律打死!”
哑婆身体一颤!不再犹豫,佝偻着背,拖着步子,飞快地跟着刘妈呼喊的方向跑去。
门外,空了!
机会!
沈烬如同被注入一股蛮力,猛地从草堆上弹起!不顾浑身剧痛和眩晕,扑向墙角那堆引火干草!
她伸出颤抖的手,疯狂地扒开表层的干草!
下面,是她之前藏好的火镰和一小块火绒!
她抓起火镰火绒,又扑回自己的草铺!手指颤抖着,近乎疯狂地扒开身下厚厚的干草!
那个冰冷的碎布团露了出来!
她一把抓起它!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转身扑到墙角干草堆旁!
用牙咬开火绒!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火镰!
“嚓!嚓!”火星迸溅!
一次,两次!火绒终于冒起一缕细微的青烟!
沈烬立刻将燃烧的火绒凑近那个裹着半张“鹰巢”地图的碎布团!
干燥的碎布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蹿起!
成了!
火光跳跃,映亮沈烬苍白憔悴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脸!
她死死盯着燃烧的布团,看着火焰吞噬着肮脏的布条,舔舐着里面那张标注着部分地形和刺目“鹰巢”的图纸!
纸张在高温下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浓烟在柴房内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焦糊味。
火光照亮了柴房一角,也照亮了门外风雪中,一道去而复返的、佝偻枯瘦的身影——
哑婆!
她不知何时回来了!就站在门口!浑浊的老眼,透过门缝,死死盯着墙角燃烧的火堆,和火堆旁那个举着火团、如同献祭般的沈烬!
火光在她木然的脸上跳跃,映出一片诡异的阴影。
沈烬也看到了她!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
只有火苗吞噬布料的噼啪声,在死寂的柴房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