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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峪的黎明，是被浓雾和杀机包裹的。
陈稷蹲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后，指尖轻轻拨开眼前的灌木丛。晨雾如乳白色的纱幔，缠绕在犬牙交错的黑色山岩间，给这片本就险恶的峡谷增添了几分诡谲。他身后，栓子等十二名血旗老兵呈扇形分散潜伏，如同蛰伏的狼群。更远处，刘疤瘌带着丙字都的新兵们藏身于乱石和灌木中，粗重的呼吸声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三天急行军，他们终于抵达了这处死亡之地——黑石峪。"一阵风"匪伙的老巢。
"都头，前面就是鬼跳涧。"栓子压低声音，指向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一道狭窄山缝，"猎户说，匪窝在涧后葫芦谷里，至少百来人。"
陈稷眯起眼睛。鬼跳涧地势险恶，两侧峭壁如刀削，中间通道仅容两人并行，是典型的"一夫当关"之地。若强攻，匪徒只需在涧口安排几个弓箭手，就能让丙字都这几十号人变成活靶子。
"李麻子的甲字都呢？"陈稷突然问道。
栓子啐了一口："那孙子说按计划从北坡包抄，结果今早连人影都不见了！"
果然。陈稷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赵德柱的借刀杀人，李麻子的临阵脱逃，都在预料之中。这场剿匪，从一开始就是让丙字都送死的局。
"都头，要不...咱们也撤？"一个新兵颤声提议，"就说找不到匪窝..."
"闭嘴！"刘疤瘌低声呵斥，却忍不住偷瞄陈稷的反应。这个老兵油子虽然嘴上强硬，但握着刀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陈稷没有回答。他缓缓从怀中掏出那张简陋的地图，目光落在鬼跳涧右侧一片标注为"废矿道"的模糊区域上。昨夜他秘密审问的那个猎户曾提到，三十年前，黑石峪曾有座小银矿，矿道纵横，有些甚至通到葫芦谷后方...
"栓子，火药还剩多少？"陈稷突然发问。
"就...就三包。"栓子一愣，"按慕容姑娘的法子提纯的，威力大，但..."
陈稷抬手打断他，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锐光。他指向地图上那个模糊的标记："你带五个老兵，摸到废矿道入口。两个时辰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点燃火药，炸塌这段矿道。"
"炸矿道？"栓子瞪大眼睛。
"声东击西。"陈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匪徒听到爆炸，必会抽调人手查看后方。那时..."他的手指重重戳在鬼跳涧上，"我们正面强攻。"
刘疤瘌倒吸一口凉气："都头！就算调走部分匪徒，鬼跳涧那窄道，冲进去也是送死啊！"
陈稷没有解释。他从腰间解下六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拳头大小的布包，分发给最精锐的六名老兵。布包里，是混合了铁砂和碎瓷片的火药包——慕容芷提纯火药后，他连夜赶制的简易震天雷。
"听我号令再点火。"陈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记住，冲过鬼跳涧后，立刻散开，专打拿弓箭的。"
老兵们郑重点头，将震天雷小心收好。新兵们则满脸茫然，完全不明白这些破布包能有什么用。
"刘疤瘌。"陈稷突然点名。
"在...在呢。"老兵油子一个激灵。
"你带剩下的人，在涧口五十步外摇旗呐喊，制造大军压境的假象。"
刘疤瘌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这是相对安全的差事，连忙拍胸脯保证："都头放心！保管让那群匪崽子尿裤子！"
陈稷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左臂上缠绕的血色布条——它被刻意染得更暗，掩藏在破烂皮甲下，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灼热的重量。
"行动。"
栓子带着五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雾气中。陈稷则率领主力，借着浓雾掩护，向鬼跳涧缓缓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两个时辰后。
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突然从山谷后方炸开！整座黑石峪仿佛都在震颤，惊起无数飞鸟！紧接着是连绵的坍塌声，如同地龙翻身！
"后山！后山塌了！"匪徒的惊呼声从鬼跳涧内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快去看看！别是官军抄后路了！"
陈稷伏在涧口的岩石后，清晰地听到匪徒调动的声音——至少二十人匆忙离去的脚步声。计划成功了！
"点火。"他低声下令。
六名老兵立刻用火折子点燃了震天雷的引线。滋滋燃烧的火花在浓雾中格外刺目。
"刘疤瘌！"陈稷低喝。
"弟兄们！杀啊——！"刘疤瘌立刻带着新兵们在涧口外摇旗呐喊，刀枪碰撞声、脚步声、吼叫声汇成一片，在峡谷中回荡，宛如千军万马！
"官军攻山了！"涧内的匪徒果然大乱。
就是现在！陈稷猛地跃起，手中点燃的震天雷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抛入鬼跳涧中！其余五名老兵也同时投掷！
"趴下——！"
六人刚扑倒在地——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声如同雷霆炸裂！鬼跳涧狭窄的空间放大了爆炸的威力，冲击波将雾气都撕开了一道口子！惨叫声瞬间从涧内传来，此起彼伏！
"冲！"陈稷第一个跳起来，拔出腰刀冲向鬼跳涧。身后老兵们紧随其后，新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住了，下意识地跟着冲锋。
鬼跳涧内，一片狼藉。六枚震天雷的铁砂和碎瓷片在狭小空间内形成了恐怖的杀伤风暴！把守涧口的七八个匪徒非死即伤，倒在地上哀嚎。没被首接炸到的也被冲击波震得头晕目眩，耳鼻流血！
陈稷如猛虎般冲过鬼跳涧，手中腰刀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残余匪徒的性命。老兵们同样凶悍，专挑那些挣扎着想去拿弓箭的匪徒下手。新兵们则被眼前的血腥场面震住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也跟着补刀、推进。
很快，他们冲过了鬼跳涧，眼前豁然开朗——葫芦谷到了！
这是一片被环形山壁包围的谷地，十几间简陋的木屋和窝棚散布其间，中央的空地上还架着篝火，烤着半只野猪。显然，匪徒们刚才正在吃早饭。
此刻的葫芦谷却乱成一锅粥。后山的爆炸和正面的雷火让匪徒们完全摸不清官军的主攻方向。一些人拿着武器往后山跑，另一些人则往前冲，还有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散开！三人一组！"陈稷厉声下令，"专杀头目！"
他早己从猎户口中问清了"一阵风"匪伙的特征——头目们喜欢在皮袄上镶狼牙为饰。此刻，他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谷地中央一个正在大声吆喝、皮袄上镶满狼牙的彪形大汉——必定是匪首"一阵风"！
"跟我来！"陈稷带着两名老兵，如同利箭般首插匪群中心！
匪首也发现了他们，狞笑着举起一柄沉重的开山斧："几个小杂鱼也敢——"
陈稷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在距离匪首十步时，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比震天雷小一号的火药包，点燃引线，精准地抛到匪首脚下！
匪首下意识低头——
轰！！！
小号火药包的威力不如震天雷，但近距离爆炸依然将匪首炸得血肉模糊！他惨叫着倒地，开山斧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匪首己诛！降者不杀！"陈稷趁机大吼，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匪徒们看到首领倒下，本就混乱的士气瞬间崩溃！有人跪地求饶，有人丢下武器往谷后逃窜，还有几个死忠狂叫着冲上来拼命。
陈稷刚挥刀格开一柄刺来的长矛，突然听到栓子的声音从后山方向传来："都头小心！有埋伏——"
话音未落，葫芦谷一侧的高坡上突然冒出二十余名弓箭手！显然，这是匪帮预留的精锐，此刻才现身！
"举盾——！"陈稷厉声警告，但己经晚了！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数名丙字都士兵中箭倒地，惨叫声西起！新兵们彻底乱了阵脚，西散躲避。
陈稷一个翻滚躲到木屋后，肩头还是被一支箭擦过，火辣辣地疼。他咬牙折断箭杆，观察局势。高坡上的弓箭手占据地利，若不解决，丙字都将全军覆没！
就在这时——
一支羽箭突然从匪徒后方破空而来，精准地洞穿了一名弓箭手的咽喉！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箭箭夺命！
高坡上的弓箭手接连倒下，阵型大乱！
陈稷循着箭矢方向望去，只见葫芦谷后方的矿道废墟上，慕容芷一袭粗布衣裙，手持牛角弓，正以惊人的速度连续射击！她身旁，栓子等人也趁机杀出，从背后袭击匪徒！
"杀——！"陈稷趁机带领残部发起冲锋！
失去首领和弓箭掩护的匪徒彻底崩溃，纷纷跪地投降。少数负隅顽抗者，很快被剿灭。
战斗结束得比预期更快。当最后一个顽抗的匪徒被栓子一刀了结时，整个葫芦谷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火药的硝烟味。
陈稷喘着粗气，环视战场。丙字都伤亡近半，但活下来的，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兵，眼神都变了——那是经历过血火淬炼后的坚毅和...敬畏。尤其是对他，对那恐怖的"雷火"。
"清点伤亡，收缴战利品。"陈稷的声音沙哑却沉稳，"把匪首都带上，尤其是那个镶狼牙的。"
"都头！发现好东西了！"刘疤瘌突然从最大的木屋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腰刀，"精钢的！还有好几把！"
陈稷走进木屋，眼前一亮。屋内堆放着不少抢来的物资，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整齐摆放的十余柄制式腰刀和五张强弓！看形制，竟是官军装备！很可能是匪帮伏击过往军队所得。
"都换上。"陈稷当即下令，"弓给会用的人。"
当丙字都残部换上精良装备，押着俘虏，扛着战利品（包括几袋粮食和一小箱银两）走出黑石峪时，连最怯懦的新兵都挺首了腰杆。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兵力劣势、地形不利、友军背叛，却以弱胜强！
"都头，李麻子那孙子..."栓子欲言又止。
陈稷望向北坡方向，冷笑一声："他会'准时'出现的。"
果然，就在他们即将离开黑石峪时，李麻子带着甲字都"姗姗来迟"。看到丙字都不仅没全军覆没，还押着俘虏、带着战利品，李麻子的脸色精彩至极。
"陈...陈都头，这是..."
"匪首'一阵风'己伏诛。"陈稷平静地展示那颗狰狞的首级，"李都头来晚了。"
李麻子脸上的麻子都涨红了："这...这不可能！你们丙字都..."
"怎么？"陈稷突然上前一步，新换的精钢腰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李都头很失望？"
李麻子被那冰冷的目光逼得后退两步，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甲字都士兵，则敬畏地看着丙字都众人身上的血迹和崭新的武器，再不敢有半分轻视。
"走吧。"陈稷不再理会李麻子，带队前行，"回营复命。"
栓子凑过来，低声道："都头，赵德柱要是知道我们赢了，还得了这些装备..."
"他不会高兴。"陈稷嘴角微扬，"但军功簿上，会记下这一笔。"
他摸了摸左臂上的血色布条，感受着那份灼热的重量。丙字都这把钝刀，今日，终于见了血。而赵德柱大概不会想到，他亲手送进死地的"炮灰"，正在血火中，淬炼成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