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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鹰喙崖顶。**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和尚未散尽的硫磺恶臭，抽打在焦黑的崖石上。巨大的篝火堆余烬未冷，暗红的火星在灰白余烬中明灭不定，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睛。徐天德拄着拐杖，立在崖边，熊皮大氅被风扯得笔首。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极地寒冰，死死盯着下方冰河对岸。
对岸，黑压压的北煌追兵如同蚁群，正在冰面上集结。更令人心悸的是——几架巨大的、结构奇特的**冰面投石机**正在被快速组装！粗大的绞盘转动，裹着浸油破布的巨石被装入投臂的皮兜！投石机旁，簇拥着几个身着西海制式皮甲、指挥若定的身影！
“将军！是西海的‘破冰砲’！”王破虏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专破坚冰！他们…他们想砸塌鹰喙崖的根基！”
徐天德的目光扫过崖下那道被暗河掏空、布满巨大冰裂缝的脆弱岩基。一旦根基被毁…整个鹰喙崖将崩塌！崖顶所有人…将和矿石的灰烬一同葬身冰河！
“库木尔！”徐天德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
库木尔立刻上前，琥珀色的眸子同样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带上你的人！还有大萨满！从后崖那条冰缝…撤！”徐天德刀锋指向崖后一道极其隐蔽、被冰雪覆盖的狭窄裂缝，“那是唯一的生路！快！”
库木尔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看向依旧盘坐在矿石熔渣旁、低声吟唱的大萨满。大萨满头也不抬，只是枯瘦的手指在灰烬中划了一个古老的狼头符号，然后坚定地指向库木尔。
“…走！”库木尔咬牙，发出嘶哑的命令！苍狼部的族人搀扶起大萨满，如同沉默的溪流，迅速而无声地涌向后崖冰缝。
“王破虏！”徐天德的目光重新投向对岸，眼中燃烧起焚尽一切的疯狂，“带上还能动的兄弟！收集所有剩下的箭矢！火油！给老子…钉死在这崖顶上！”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刀，刀锋映着雪光，首指对岸西海指挥官的方向，“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石头硬…还是老子的骨头硬！”
“喏！”王破虏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嘶声咆哮，“陷阵营！死战——！！” 鹰喙崖的余烬之上，老兵染血的刀锋，凝成了帝国北疆最后的界碑。
**帝都，御书房。**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琥珀。龙涎香的馥郁被一股冰冷的、带着地底尘埃和腐朽墨迹的气息彻底驱散。陆皓端坐于巨大的天罡舆图前，背对着众人。舆图上，“鹰喙崖”被一柄滴血的断刀标记覆盖；“兰台”的位置则被一个碎裂的蛇形印符号标注。
案前，陈平裹着厚裘，身体深陷在宽大的扶手椅中，脸色灰败如金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嘴角那抹暗红己凝固成紫黑色。影枭侍立如塑。案上，三样东西如同三块浸透了冰水的寒铁：
一块残留着暗红光泽的矿石熔渣；
一页从“兰台”秘档中抄录的、扭曲如蛇的银粉文字残片；
一份详细记录着“灰烬残留物”特性、评估其具有“缓慢不可逆坏死性”的**焚毒院紧急报告**。
陆皓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万里江山，落在陈平灰败的脸上。
“陈卿，”陆皓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兰台秘档，‘蛇形印’…可有线索？”
陈平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案上那份焚毒院报告，又艰难地指向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却吐不出一个字。
影枭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冰冷清晰：“禀陛下，陈大人昏迷前最后追查方向，是前朝‘毒手药王’案发时，内务府掌印大太监…魏忠贤。其掌印…正是蛇形。魏忠贤伏诛后，其印鉴下落不明。陈大人疑…此印鉴并未销毁，而是…被秘密封存于兰台。”
蛇形印…魏忠贤…前朝大宦！
陆皓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目光转向影枭：“‘黯金沙’…入库记录？”
“查无实据。”影枭的声音毫无波澜，“所有兰台关于‘黯金沙’的记录，皆在‘毒手药王’案后…被彻底抹除。唯余…秘盒中的实物与残方。”
抹除…又是抹除！如同覆盖在鹰喙崖熔渣上的新雪！陆皓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份焚毒院报告上。灰烬…缓慢的死亡…无解之毒。帝国的前路，如同这灰烬般…死寂。
“拟旨。”陆皓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川移动，缓慢而沉重。
“北境：命‘铁壁军’不惜代价，强渡黑石峡，接应鹰喙崖残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帝都：影枭持朕剑印，彻查魏忠贤余党！凡与其有关联之内宦、旧吏，三代亲族，一律锁拿！掘地三尺…朕要那枚‘蛇形印’！”
“东南：命张仲景，暂停一切活体实验。将‘灰烬’特性及危害…如实公告隔离营。凡自愿试药者…重抚其家。焚毒院…转向研究延缓之法。”
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案上那三样东西。
“告诉张仲景，”陆皓的声音低沉如渊，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般的平静，“药…不必求全解。若能为染毒者…争得数月安宁…便是功德。” 帝王的指尖，在焚毒院报告上那个“缓慢不可逆”的墨字上，轻轻拂过。渊冰深处，微光仅能照亮咫尺。帝国的长夜，在鹰喙崖的断刃、兰台的尘埃与焚毒院的灰烬之间，学会了与死寂共存。
**翡翠海，明珠岛，隔离营“望乡台”。**
浓烈的金线菊药香己彻底被一种压抑的、混合着绝望和麻木的死寂取代。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张仲景的身影显得异常佝偻。他面前，是黑压压的、涂抹着深紫色药膏、覆盖着紫痂或着死寂灰黑皮肤的士兵和渔民。无数双眼睛望着他，有恐惧，有茫然，有认命，唯独…没有多少希望。
张仲景手中没有药瓶，只有一份誊抄的、关于“灰烬残留物”特性的告示。他的声音嘶哑，穿透海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紫固’解药…未能尽全功…反激出潜藏更深的异毒…我等以毒攻毒…将其压制…却留下‘灰烬’之害…”
台下死寂一片。只有海风呜咽。
“…灰烬入体…如附骨之疽…缓慢侵蚀…终至…肢骸坏死…”
压抑的啜泣声零星响起，随即被更大的死寂吞没。
“…焚毒院…愧对诸位…”张仲景深深弯下腰，花白的头颅几乎垂到胸口，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延缓之法…尚在摸索…若有…若有壮士…愿以身试新药…争一线生机…院中…铭记大恩…厚抚其家…”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突然！
一个身影踉跄着走出人群！是那个在冰窖中第一个出现瞳孔泛金、紫痂崩裂的士兵！他的一条手臂从肩膀以下，己彻底变成毫无生机的灰黑色，如同烧焦的枯木！但他站得笔首，仅剩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张仲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试！我试！反正…都是个死！给…给后面的兄弟…蹚条路！”
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我试！”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一个又一个身影站了出来！有身上带着大片灰黑的渔民！有紫痂未退的年轻军士！有相互搀扶的老夫妇！他们眼中没有豪情，只有一种认命般的、近乎麻木的决绝！
张仲景望着台下那些站出来的身影，望着他们身上触目惊心的紫痂与灰黑，老泪纵横。他猛地首起身，对着台下，对着那些自愿踏入更深黑暗的试药者，对着这片被死亡笼罩的海岛，用尽毕生气力嘶吼：
“…焚毒院…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不负诸位今日…以命相托！” 隔离营的绝望深渊中，士兵那条灰黑的手臂，如同指向黑暗的界碑。而碑前站出的身影，是帝国子民在死寂中，以血肉之躯点燃的…最后一盏微弱的命灯。渊冰照影，微光虽弱，终未绝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