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饮马河下游,“鬼眼湖”。**
朔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封冻的湖面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巨大的冰层如同墨玉,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穹。湖心处,一个巨大的冰窟窿尚未完全封冻,浑浊的湖水翻涌着,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尸臭。
徐天德裹着厚厚的皮裘,拄着拐杖立在冰窟旁。右小腿裹着厚厚的麻布和夹板,依旧隐隐作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冰窟中漂浮的几具发白的尸体。尸体穿着北煌制式的皮袄,但样式更加原始粗糙,脸上刺着靛蓝色的狼头图腾。
“是‘苍狼部’的人。”王破虏蹲在冰窟边,用钩竿翻动一具尸体,指着尸体腰间悬挂的一串用兽骨和黑曜石磨制的项链,“看这图腾和饰物。苍狼部是北煌最北边的附庸部落,世代生活在冻土苔原,极少南下。怎么会死在这里?”
徐天德眉头紧锁。饮马河大捷后,他派兵清扫战场,追剿残敌。昨夜有斥候报告,鬼眼湖冰面发现异常血迹和拖拽痕迹。追踪至此,竟捞出几具冻土蛮族的尸体?这些蛮子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又为何沉尸冰湖?
“将军!湖底还有东西!”一名士兵趴在冰窟边缘,用长钩奋力搅动浑浊的湖水。钩尖传来金属碰撞的触感!
哗啦!
长钩拖拽出一个沉重的、裹满淤泥和水草的皮囊!皮囊被割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倒在冰面上——十几块粗糙的金锭!几串珍珠项链!还有一枚巴掌大小、用纯金打造、镶嵌着血红宝石的**狼牙吊坠**!
“金狼牙?!”王破虏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北煌左贤王拓跋宏的王族信物!只有他最信任的‘金狼卫’才有资格佩戴!怎么会…”
徐天德猛地抓起那枚沉甸甸的金狼牙!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血红的宝石在雪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拓跋宏的信物…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苍狼部蛮族尸体旁?沉尸冰湖…金锭珠宝…这绝非战斗遗落!更像是…杀人灭口后的沉赃!
“搜!”徐天德的声音如同寒铁,“以鬼眼湖为中心!给老子刮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佩戴这种金狼牙的!老子要看看…拓跋宏这条老狼…到底在搞什么鬼!”冰湖的余烬,灼烧出北境战火之外的诡异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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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户部档房。**
陈平裹着厚厚的棉袍,脸色依旧苍白。他坐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中间,面前摊开着从泉州林氏“未字仓”抄没的历年账册原本。牛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针,一行行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景泰七年冬,‘未字仓’出库陈米三百石,账载‘鼠耗’,核销凭据…户部清吏司郎中赵秉忠印…”
“…景泰八年春,‘卯字仓’报损新米五百石,账载‘霉变’,核销凭据…主事孙启文印…”
账目清晰,印鉴齐全。表面天衣无缝。但陈平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这些“损耗”上,而是死死盯着账册的纸张本身!特别是那些记录关键“损耗”的页面!
他拿起放大镜(水晶磨制),凑近纸张边缘和字迹行间。灯光下,纸张的纤维纹理中,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如同云絮般的淡紫色暗纹!这暗纹…绝非普通账纸所有!
“孙主事!”陈平猛地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户部清吏司主事孙启文,“户部核销损耗,所用账纸,可是统一由‘造办处’下发?”
孙启文被陈平锐利的目光吓了一跳,慌忙躬身:“回…回大人!是!所有核销账册,统一用‘造办处’监造的‘青檀宣’,有‘户部核销’水印暗记,绝无…”
“那这是什么?!”陈平猛地将放大镜和账册推到他面前,手指重重戳在那淡紫色云絮暗纹上!
孙启文凑近一看,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这…这…这是‘紫云纹’!是…是江南‘澄心堂’特供的私纸!只…只供应给…给…”他猛地住口,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说!”陈平的声音如同寒冰。
“只…只供应给…镇国公…萧家!”孙启文的声音如同蚊蚋,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档房!
萧家?!陈平的心脏猛地一沉!掌控南陈半数边军、权倾朝野的镇国公萧远山?!林氏商行的账册核销,竟用了萧家特供的“紫云纹”私纸?!这意味着什么?!是萧家指使林氏贪墨?还是…萧家本身就与这毒脉有所勾连?!
“查!”陈平猛地起身,眼中寒光爆射,“即刻封存所有涉及‘损耗’核销的原始凭据!核对纸张来源!特别是…盖有萧家印信或经手萧家之人的!”户部的余烬,灼烧出权倾朝野的军门巨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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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海,“明珠岛”临时营地。**
浓烈的硫磺恶臭混合着海腥,弥漫在简陋的营地上空。巨大的黑色坞堡己化作一片冒着青烟的废墟,残存的幽蓝毒晶在灰烬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周锐站在海边礁石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一个粗陶罐。罐内,浑浊的海水中浸泡着几片奇异的**海藻**。
海藻叶片狭长,边缘呈现锯齿状,本该是墨绿色的藻体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金线刺绣般的**亮金色纹路**!在阳光下,金线纹路闪烁着妖异的金属光泽。
“大人!沿岸三十里都发现了!”一名黑鸦捧着一大把同样的金线海藻,声音带着惊骇,“特别是靠近毒船沉没点和巢穴泄毒口的区域!成片成片的变异!而且…”他指着海面,“您看海水!”
周锐抬眼望去。近岸的海水颜色明显比外海更深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蓝色。海面下,隐约可见大片大片的金线海藻随波摇曳,如同海底铺开了一张巨大的、金色的死亡之网!
“太医院的人呢?”周锐的声音嘶哑。
“刚到!”黑鸦指向营地。几名穿着太医院“焚毒院”灰色罩袍的医官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采集的海水、泥沙、海藻样本分装进特制的铅盒和琉璃罐中。他们的脸色凝重得如同铅块。
一名年长的医官走到周锐面前,手中琉璃罐里装着几尾翻着白肚的死鱼,鱼鳃上沾满了金色的藻类碎屑。“周大人,”医官的声音沉重,“初步查验,这变异藻类…富集了极高浓度的未知毒素!其毒性与泉州毒晶同源,但似乎…更具侵蚀性和传播性!海鱼吞食藻类,顷刻毙命!若此藻蔓延…整个翡翠海的渔获将绝!海水…也将成为毒水!”
周锐攥紧了手中的陶罐,指节发白。他看着海面下那片妖异的金色藻毯,又望向西海方向更辽阔的海域。毒巢虽毁,毒种入海,引发的却是燎原的生态之灾!这惊雷的余烬,己从战场烧入海洋,灼穿了生命赖以存续的根基。帝国的万里海疆,正被这无声的金色毒火,悄然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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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龙涎香的馥郁被海藻的腥气冲淡。陆皓立在巨大的天罡舆图前,背对着众人。舆图上,北境的饮马河、帝都的位置、东南的泉州港、翡翠海的明珠岛…都被朱砂笔重重圈出。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代表翡翠海的大片蓝色区域上缓缓划过。
陈平、影枭肃立案前,沉默不语。案上,摆放着三样东西:那枚从鬼眼湖捞出的金狼牙吊坠;一页带着淡紫色“紫云纹”的账纸残片;一罐浸泡着金线毒藻的海水。
北境沉尸,金狼牙现,指向北煌王庭更深的阴谋。
户部账纸,紫云暗纹,牵扯出军门巨阀萧家。
翡翠毒藻,金线蔓延,昭示着生态灭顶之灾。
三条线,如同三条毒蛇,从不同的方向噬咬着帝国的根基。
“传旨。”陆皓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
“北境:徐天德部,固守饮马河,清扫残敌,详查鬼眼湖沉尸及金狼牙来源。着‘谛听’北境分舵全力配合,渗透苍狼部及北煌王庭。”
“帝都:彻查户部所有核销账目,特别是涉及军需、粮秣、边贸者,追查‘紫云纹’纸张流向。着影枭亲自督办,目标——镇国公府。朕,要一个交代。”
“东南:命赵铁鹰部,封锁翡翠海变异藻区,严禁渔船出入。太医院焚毒院全力研制克制毒藻之法。另,命工部水师司,即刻抽调精干匠师,携‘探海号’图纸,赶赴泉州船厂,全力督造新式快速炮舰!朕的海疆…容不得毒火蔓延!”
他缓缓转身,深邃的眼眸扫过案上三样东西,最终落在那罐幽蓝的海水上。金线毒藻在浑浊的水中缓缓摇曳,如同妖姬的舞蹈。
“至于西海…”陆皓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告诉周锐,毒巢虽毁,毒源未绝。朕给他的舰队…是帝国的獠牙。该咬向哪里…让他自己看着办。” 帝王的指尖,在天罡舆图西海神权帝国的疆域上,轻轻一点。惊雷的余烬未熄,新的风暴,己在帝国的西面八方,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