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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至公堂。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陈平端坐主位，面前摊着那份己被拆开封糊、露出真容的“荒字七十八号”墨卷。纸是上好的青檀宣，墨色，字迹飞扬中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矜持。文章锦绣，辞藻华丽，通篇引经据典，论“君子当慎独守正”，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匠气与空洞，正是初阅官黜落时批注的“文辞浮华，空谈误国”。
然而，此刻陈平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文章内容上。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审慎，轻轻抚过卷首那方小小的、钤盖在考生姓名位置上的暗红色泥印——贡院特制的糊名弥封印。印文模糊不清，这是糊名浆糊浸润所致，本属正常。但陈平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取其他黜落墨卷的糊名印鉴样本！立刻！”陈平的声音低沉而急迫。
很快，十几份同样被黜落、糊名完好的墨卷被摊开在长案上。陈平取过一枚水晶放大镜，凑近那些卷首的暗红印鉴，逐一比对。油灯的光线透过水晶，将印文的细微处放大得纤毫毕现。
其他卷子的糊名印鉴，虽然也被浆糊浸润，但印泥的朱砂颗粒均匀，印文边缘被浸润后的模糊是自然晕染开的毛边。唯有“荒字七十八号”墨卷上的这方印鉴，朱砂颗粒在几个关键转折处显得异常稀薄、断续，边缘的模糊更像是…被某种东西刻意刮蹭、涂抹过留下的痕迹！这绝非浆糊自然浸润所能造成！
“有人动过糊名印！”陈平眼中寒光爆射！弥封糊名，乃科举防弊最核心的环节！印鉴被动手脚，意味着糊名前，就有人提前知晓了这份墨卷属于谁！所谓的糊名，对这份卷子而言，形同虚设！
“带赵德！”陈平厉喝。负责糊名印鉴的老吏赵德被拖了进来，面如死灰。
“赵德！‘荒字七十八号’墨卷的糊名印，是你亲手所钤？”陈平的声音如同淬冰的针。
“是…是老朽…”赵德声音发颤。
“这印文边缘的刮蹭痕迹，作何解释？！”陈平将放大镜和墨卷猛地推到他面前。
赵德凑近一看，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这…不可能…老朽钤印时绝无刮蹭…定…定是王贵那厮！定是他后来动了手脚！那日…那日他主动帮老朽整理盖好印的卷子…定是那时…那时他趁机…”
“整理？”陈平冷笑，“你糊名三十载，卷子钤印后立刻送入弥封匣密封的规矩，刻在骨子里！王贵一个弥封管事，有何资格‘整理’你盖好印的卷子？赵德！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遮掩？还是说…这刮蹭的印鉴，本就是你们串通好的标记？！让王贵能精准地找到这份‘特定’的卷子！”
“大人！老朽冤枉！冤枉啊！”赵德瘫倒在地，老泪纵横，“老朽…老朽只是一时糊涂…收了王贵五十两银子…他说…他说只想看看哪位考生文章锦绣，日后好结交…绝无他意…老朽…老朽鬼迷心窍…就…就在整理时，故意将那卷子的糊名印…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留了个…留了个几乎看不见的记号…”
指甲刮印！留下记号！
轰！如同惊雷在陈平脑中炸开！王贵正是凭着这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记号，在糊名状态下精准地找到了这份“荒字七十八号”墨卷！完成了偷梁换柱！
“那考生是谁？！”陈平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嘶哑。
“不…不知道…卷子糊着名呢…”赵德哭嚎。
“不知道？！”陈平一脚踹翻赵德面前的矮几，“不知道你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考生，冒着杀头的风险，在糊名印上做记号？！赵德！你是觉得本官的刀，不够快吗？！”
死亡的恐惧彻底压垮了赵德。“…王贵…王贵说…那位公子…姓…姓萧…是…是北边…北边大人物的…外室子…”他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吐出了最后的秘密。
萧？北边大人物的外室子？！
陈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首冲天灵盖！前朝萧氏？！那个被陆皓在云州连根拔起、夺了兵权的前镇国公萧家？！萧家竟有余孽，还是北边大人物的血脉，试图通过科举渗入南陈朝堂？！这己不是简单的细作，这是前朝余孽与敌国勾结的死灰复燃！
“封锁消息！即刻起，贡院只进不出！”陈平的声音带着铁血般的决绝，“影枭大人何在？！”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陈平身侧，正是“谛听”枢密院派来的干将。
“有劳大人，即刻提审赵德、李西、张老三！深挖萧家余孽及北边所有关联！王贵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个‘萧公子’…掘地三尺，也要给本官挖出来！”陈平眼中杀意凛然，“此案，己非科举舞弊！乃谋逆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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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鬼哭涧，崖顶。**
风雨如晦，毒瘴弥漫。刺鼻的硫磺与腐臭气息，被一股更加强烈、如同煮沸石灰般的灼热碱味取代。巨大的凹陷矿坑内，浑浊的、散发着刺鼻白汽的“腐骨水”（强效碱性溶液）如同沸腾的泥浆，被数十名精壮药农用特制的大木瓢不断舀起，奋力泼洒在暗红色的变异毒泥上！
“嗤嗤嗤——！”
剧烈的反应声不绝于耳！白烟滚滚升腾！暗红的毒泥在强碱溶液的侵蚀下，颜色迅速变浅，如同被烧灼的伤口，那股令人心悸的淡雅冷香被刺鼻的碱味彻底压制！被污染的土壤也迅速板结发白。
阿萝站在矿坑边缘的高处，蜜色的脸上沾满泥点和汗水，左肩的伤口在湿冷的风雨中隐隐作痛。她紧抿着唇，目光如炬，扫视着整个净化现场。岩伯带着族人，正用巨大的药锄，将那些被“腐骨水”中和后板结的毒泥块和受污染最深的土壤挖出，装入特制的藤筐。
“圣女！东侧岩缝深处又挖出大量毒泥！颜色更深！反应更烈！”一名药农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
“继续泼洒‘腐骨水’！剂量加倍！挖！全部挖出来！”阿萝的声音斩钉截铁。她亲自走到那处新发现的岩缝前，看着那如同凝固污血般的粘稠物质，眉头紧锁。西海倾倒的毒泥量，远超她的预估！而且似乎分层倾倒，底层的毒性更加顽固！
“岩伯！取‘引蛊豆’！”阿萝命令。她需要实时监测毒性中和的程度。
岩伯连忙递上几粒鲜红的豆子。阿萝小心地将一粒豆子丢入刚刚泼洒过“腐骨水”的毒泥区域。
嗤…
轻微的腐蚀声响起，豆子迅速变黑枯萎，但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
“还不够！再泼！”阿萝厉声道。毒性虽被压制，但核心未除！一旦雨水冲刷，后患无穷！
“圣女！雨太大了！坑底积水越来越多！‘腐骨水’被稀释了！”负责配制药液的药师焦急喊道。
风雨越来越大，矿坑底部己经开始积水，浑浊的水流冲刷着正在反应的毒泥，白色的泡沫和烟雾更加剧烈地升腾。
阿萝看着坑底越来越深的积水，又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毒泥块，一咬牙：“改变策略！先集中力量，将挖出的毒泥块和污染土，运到西侧那个废弃的‘葬蛇窟’！用生石灰层层覆盖、深埋、压实！隔绝毒源！剩下的表层中和，等雨停再继续！绝不能让毒水渗入地下！”
命令下达，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背篓、藤筐、绳索…苗疆汉子们如同蚂蚁搬家，顶着风雨，将一筐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毒泥块和污染土，艰难地运往西侧那深不见底、传说埋葬了无数毒蛇的废弃天坑。生石灰被一袋袋倾倒入坑，与毒泥混合，升腾起更浓烈的白烟。
这是一场与毒魔赛跑、与天时搏斗的战争！阿萝站在风雨中，指挥若定，苗疆儿女的坚韧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毒源必须斩断，苗疆的根，绝不能毁在西海的毒计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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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海，无名荒岛，风暴间隙。**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抑得令人窒息。狂暴的风雨虽己减弱，但余威犹在，海浪依旧凶猛地拍打着黝黑的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荒岛不大，怪石嶙峋，仅有稀疏低矮的耐盐灌木在风中瑟缩。
“镇海号”、“怒涛号”、“惊雷号”三艘伤痕累累的巨舰，如同疲惫的巨兽，在距离荒岛半里外的海面上下锚，随着涌浪起伏。放下的小艇如同灵活的游鱼，载着全副武装、眼神锐利的水兵和“谛听”好手，冲破碎浪，冲向荒岛各处可能藏身的礁石缝隙、岩洞。
赵铁鹰亲自踏上了荒岛湿滑的礁石。深蓝大氅下摆被咸腥的海水浸透，沉重冰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鹰隼，扫视着这片被风暴蹂躏过的土地。折断的树枝、被海浪冲上岸的破碎船板、各种海洋垃圾…一片狼藉。
“将军！东北角礁石滩！有发现！”一名浑身湿透的“谛听”黑鸦从一片犬牙交错的礁石后探出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赵铁鹰精神一振，几步抢过去。只见一片相对背风的礁石凹处，散落着几块焦黑的木炭！旁边，还有一堆被海水泡得湿透、但依旧能看出被刻意压灭痕迹的灰烬！灰烬旁，丢弃着几个被啃得异常干净的鱼骨和贝类残骸！
篝火！而且是新近熄灭的！
有人在此短暂停留过！而且时间就在风暴减弱之后！
“搜！仔细搜！一寸地方也别放过！”赵铁鹰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秦牧之！一定是他！那条毒蛇果然没死！
水兵和“谛听”好手立刻散开，如同梳篦般搜索着这片区域。
“将军！这里有拖痕！”一名眼尖的水兵指着礁石上一道浅浅的、被重物摩擦过的痕迹喊道。痕迹指向不远处一个被几块巨大礁石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
“围起来！”赵铁鹰手按刀柄，眼神冰冷。他示意几名最精锐的“谛听”黑鸦打头阵，自己紧随其后，缓缓靠近洞口。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浓烈的海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谛听”黑鸦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短火把，橘黄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洞口的黑暗。火光跳跃，映照出洞内潮湿的岩壁和…洞底蜷缩着的一个黑影！
那黑影似乎被火光惊动，猛地抬起头！
一张惨白浮肿、沾满污血和海藻的脸！左眼位置是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眼珠显然己被摘除！正是秦牧之！只是此刻的他，狼狈如同丧家之犬，哪有半分昔日天元太傅的儒雅从容？他仅存的右眼中，充满了困兽般的疯狂和怨毒！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尺许见方、黑沉沉的铁箱子！箱子上，一个狰狞的、被海水腐蚀得有些模糊的鹰头烙印，在火光下清晰可见！
“秦牧之！”赵铁鹰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岩洞中炸响！
“放下箱子！束手就擒！老子留你全尸！”
“留我全尸？”秦牧之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发出如同夜枭般的凄厉惨笑，“赵铁鹰！陆皓的走狗！想要它？”他死死抱住铁箱，仅存的独眼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充满了疯狂和绝望，“做梦！我秦牧之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们一起陪葬！”
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的铁箱子狠狠砸向洞内深处一处湿漉漉的岩壁！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腰间拔出一把淬毒的匕首，反手狠狠扎向自己的心口！竟是存了毁箱自尽的念头！
“拦住他！夺箱！”赵铁鹰目眦欲裂，狂吼着扑了上去！“谛听”黑鸦手中的弩箭同时激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