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侍立在旁,闻言微微一怔。
白无常问道:“府君,可是要去巡查?”
顾俨摇了摇头。
“不。”
“今日不以城隍身份。”
顾俨将折扇轻轻一合,遥望着人间海晏城的方向。
“排场大了,看到的便不真切了。”
他的声音温和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百姓跪拜于地,看到的只是他们谦卑的头顶,听到的也只是千篇一律的祈愿。”
“我想看的,是他们站着时的模样。”
“是这海晏城中,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顾俨转过身,目光落在黑白无常身上。
“我曾是常平县的顾俨,如今,便还做一回顾俨,去看看我庇护下的海晏城,究竟是何光景。”
“你们二人,也不必拘束。”
“便化作生前模样,随我走一遭吧。”
范无咎和谢必安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顾俨的心意。
他们这位城隍大人,向来心怀百姓,即便身登神位,念兹在兹的,依旧是治下的民生。
“谨遵大人之命。”
二人齐声应道,身上的阴差官服随之变幻。
范无咎成了一位面色冷峻的白衣书生,谢必安则是一位面带微笑的青衫客。
三人并肩而立,宛如着古装游玩的游客。
顾俨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步向前走去。
“走吧,去看看这盛世繁华下,最细微的悲欢。”
话音落下,三人的身影在小酆都的青石长街上渐渐变淡,最终消失无踪。
下一刻,海晏城最繁华的东市大街上,凭空多了三道身影。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叫卖声、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车轮的滚滚声,交织成一曲热闹非凡的尘世乐章。
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甜香,烤红薯的焦香,还有各色小吃的味道。
顾俨手持折扇,缓步走在人群中,眼中带着久违的怀念。
他生前治理地方,也曾无数次这样走在街头,体察民情。
成为城隍之后,虽能俯瞰全局,却少了这份身处其中的真切感受。
谢必安和范无咎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西周。
身为阴神,他们己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鲜活的阳间气息了。
街边的一个小摊,吸引了顾俨的注意。
摊主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大叔,皮肤被晒得黝黑。
他的摊位很简单,一块蓝布铺在地上,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长命锁。
银质的,铜质的,甚至还有木雕的,每一把都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平安喜乐”之类的吉祥话。
摊位前,一个衣着朴素的老人正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银锁。
老人的背有些佝偻,身上的粗布衣服洗得发白,手上布满了辛劳留下的褶皱和老茧。
他看着手中的银锁,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渴望。
“小伙子,这锁怎么卖啊?”
老人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卖锁的大叔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朴实的牙齿。
“老人家,您有眼光。”
“这可不是一般的锁,这都是我去城外城隍庙里求过的,开了光的。”
“您看这花纹,这做工,都是顶好的。”
“给孩子戴上,保准能得城隍爷庇佑,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大叔说得唾沫横飞,显然是个会做生意的。
老人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期盼更浓了。
“是啊是啊,我就是想给我的小孙孙求一个。”
“他……他最近身子不大好,总生病,我寻思着,求个锁给他压一压。”
“可去城隍庙太远了,我这腿脚也不利索,没时间去。”
“你这锁,要是真灵,那可就太好了。”
大叔拍了拍胸脯。
“那您就放心吧,我老张在这摆摊好几年了,靠的就是一个诚信。”
“这把银的,寓意最好,不多不少,收您三百九十九块,图个长长久久的好彩头。”
听到这个价格,老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伸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
他把钱袋里的零钱全都倒在手心,一张一张地仔细数着。
一遍,两遍。
数完之后,他的头垂得更低了,眼神也瞬间暗淡了下去。
“小伙子……我……我这钱不够啊。”
“我浑身上下,就这二百一十块钱了……”
“你看……能不能,能不能便宜点?”
老人抬起头,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摊主。
摊主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老人家,不是我不肯便宜。”
“这锁我进价也不低,再去城隍庙开光,添香油钱,都是本钱。”
“三百九十九,我真没赚您多少。”
“要不……您看看这个铜的?”
“这个便宜,一百九十九块就成。”
大叔指了指旁边一把略显暗淡的铜锁。
老人看了一眼那铜锁,又看了看手中光亮的银锁,脸上满是挣扎。
他知道,铜的或许也一样,但为人祖母,总想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孙儿。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将银锁放下。
“磨磨唧唧的,穷鬼就别挡道!”
一个粗暴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一个身材的男人挤了过来,满脸的不耐烦。
他手上戴着好几个金戒指,脖子上挂着一串粗大的玉石珠子,一副典型的暴发户嘴脸。
“不买就滚开,耽误老子时间!”
暴发户男人一把推开险些跌倒的老人,指着那把银锁对摊主喝道。
“这锁,五百块,老子要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红红的钞票,重重地丢在蓝布上。
老人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
他看着那个男人,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失落和叹息。
不远处的顾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原本带笑的嘴角,此刻己经抿成了一条首线,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谢必安和范无咎,脸上也都浮现出了冷意。
摊主老张看着地上的钱,又看了看暴发户和垂头丧气的老人,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暴发户男人见摊主不动,更加不耐烦了。
“嘿!你个臭卖东西的,发什么愣?”
“钱都给你了,还不快把锁给老子包起来!”
他说着,便伸手要去拿那把老人刚刚看中的银锁。
就在他的肥手即将触碰到银锁的瞬间,另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更快一步,将他的手腕抽开了。
是摊主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