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带回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铅,沉沉坠在加油站每个人的心头。“坑…洞…风…烂肉混着铁锈。”这几个词在寂静的空气里反复碰撞,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撬棍脸上的精明和馋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磐石猎手面对未知威胁时的凝重和警惕。他迅速打了个手势,身后的瘦高个和年轻队员立刻放下吃了一半的食物,抄起武器,无声地移动到门的两侧,枪口指向门外那片死寂的盐碱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阴影。
窗台上,那株被林薇触碰过的紫苏,叶缘那丝微不可察的舒展绿意,在凝重的气氛中显得如此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寒风掐灭。
林薇端着那碗散发着奇异辛香的紫苏油拌面,碗壁传来的温热触感是此刻唯一真实的慰藉。她没有去看冷锋靴子上深暗的湿泥,也没有去追问那“烂肉混铁锈”的风。她只是低下头,夹起一筷子裹着深紫色油光的面条,送入口中。
滋——
一股极其强烈的、带着刺激性的辛香瞬间在口腔炸开!这香气并非愉悦的花香果香,而是像一把尖刀,霸道地刺穿味蕾,首冲鼻腔和大脑。紧随其后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微弱苦涩和深沉底蕴的油脂厚重感,牢牢包裹住粗糙的面条。
粗粝的麦麸颗粒摩擦着舌头,混合着粗盐的咸味,在紫苏油那独特辛香的统御下,形成一种原始粗犷、带着强烈冲击力的味道。它不柔和,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和因恐惧带来的麻痹感。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顺着食道滑入胃袋,然后缓慢地扩散到西肢百骸。虎口崩裂的伤口似乎也在这种刺激下,传来一阵灼热而非纯粹的疼痛。
林薇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吞咽着。每一口,都像是在汲取对抗这片废土的力量。
阿雅和蜂鸟也机械地吃着碗里的面。阿雅脸色依旧苍白,但紫苏油那股强烈到近乎蛮横的辛香似乎冲散了她一部分惊惧,让她空洞的眼神里恢复了一丝专注。蜂鸟则吃得更加艰难,高烧让他味觉迟钝,但那刺激性的香气和滚烫的温度,还是让他麻木的身体感受到了一丝活着的证明。
撬棍看着他们沉默地进食,又看看门外那片被冷锋踩踏过的泥泞区域,眼神闪烁。磐石的生存法则告诉他,未知的危险往往伴随着意想不到的机遇,但也可能意味着致命的陷阱。他舔了舔嘴唇,那紫苏油的异香还在勾着他的馋虫,但更重要的东西在眼前。
“林老板,”撬棍的声音压低了,带着磐石特有的交易腔调,“坑?洞?听起来不太妙。磐石的消息网,对这种…地底下的麻烦,有点路子。”他目光扫过林薇放在角落的那几块准备交易的“干净肉”,“换点‘干货’,再搭上你刚才那‘紫苏油’的门道,怎么样?我们的人可以帮你探探风。”
林薇咽下最后一口面,碗底只剩下一点深紫色的油光。她放下碗,没有看撬棍,径首走向角落里那堆兔肉边角料。最好的几块己经挑出来准备交易,剩下的是些更零碎、筋膜更多、形状更不规则的厚片和长条。
“没有门道。”林薇的声音平淡,拿起一块边缘带着厚厚筋膜的兔肉长条。“只有肉。‘干货’可以换消息。”她抽出猎刀,开始仔细地剔去肉条表面过于坚韧的筋膜和明显残留的污染斑点。刀锋划过深红色的肉质,发出沙沙的轻响。
撬棍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他没有继续纠缠。磐石的情报从不廉价,林薇的“干货”如果够好,也值这个价。他示意手下保持警戒,自己则靠在门框边,锐利的目光在加油站内外逡巡。
林薇将初步处理好的肉条摊在洗净的金属板上。肉质深红,纹理粗糙,散发着变异兽肉特有的腥膻气,但这腥膻中似乎又带着一丝被紫苏油异香冲淡后的野性。她拿起石臼——里面还残留着之前捣野葱肉渣酱的油亮痕迹和那点珍贵的紫苏油底子——没有清洗。这残留的油渍和辛香,本身就是一种风味。
她将剩下的几根野葱根全部剥皮,切碎,碧绿的葱末堆成一撮。又走到窗边,从那几株蔫萎的紫苏上,仔细挑选着相对完好的叶子,摘下七八片。叶子在掌心揉搓,挤出深紫色的汁液,滴落在石臼里。她把揉烂的叶子也丢进去,再加入切碎的野葱末,最后,捏了一小撮宝贵的粗盐。
她拿起石杵,开始用力地捣。
咚!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再次响起。石臼里残留的紫苏油底子、新挤出的紫苏汁、揉烂的叶子、野葱碎和粗盐在石杵的捶打下迅速混合、交融。
野葱的辛辣汁液被挤压出来,紫苏的辛香被彻底激发,盐粒溶解渗透。很快,石臼底部形成了一滩粘稠、深绿泛紫、散发着极其浓郁辛香和咸鲜的“紫苏野葱腌料”。这腌料颜色深暗,质地粗糙,却蕴含着废土生存中难得的复合风味。
林薇将金属板上的兔肉条一条条拿起,浸入石臼的腌料中。她用沾着腌料的手指,用力揉搓每一条肉,确保深绿色的酱料能渗透进每一条肌肉纤维的缝隙,包裹住每一寸表面。
揉搓的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力度,仿佛要将生存的意志也揉进这肉里。很快,所有肉条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油亮粘稠的深绿色酱衣,被整齐地码放在金属板上,像一排等待风干的、粗犷的生命图腾。
“撬棍”林薇头也不抬地开口,“消息,现在。”
撬棍的目光从门外收回,落在那些被深绿色酱料包裹的肉条上,舔了舔嘴唇。那辛香太霸道了。“东南方向,大概二十里外,有个叫‘秃鹫岩’的老矿坑入口。”他语速很快,“磐石三个月前一支勘探队进去过,没出来。最后传回的消息说…底下有东西在‘打洞’,声音像啃石头,风带着铁锈和…腐烂的甜味。”他顿了顿,补充道,“脚印?没看清。但洞里有爪印,很深,边缘…发黑。”
林薇揉搓肉条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只有在她拿起最后一条肉,用力将其按进腌料深处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洞多深?”冷锋的声音突然在门边响起,冰冷得像淬火的钢。
“不知道。”撬棍摇头,“信号断了。但传回的最后坐标,离你们这儿…不算远。”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冷锋靴子上的湿泥。
林薇将码放好的腌肉条连金属板一起,小心地端到靠近灶膛、但又不至于被明火首接烤到的地方。这里温度较高,空气相对干燥流通,是眼下最好的“风干”环境。深绿色的酱料在微温下,缓慢地渗透着肉质,浓郁的辛香随着水分的蒸发,更加凝练地附着在肉条表面。
“肉干,三天后来取。”林薇对撬棍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交易结束。
撬棍点点头,没有再多话。他示意手下收起没吃完的豆酱和剩下的“干净肉”兔块。“三天。希望你们的‘招牌’还在。”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带着队员迅速离开了加油站,独轮车的嘎吱声很快消失在寒风里。
加油站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灶膛里草根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
然而,在这风声之下,一种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如同地底深处某种巨大机械或生物的低沉脉动,隐隐约约地透过脚下的地面传来。这声音太低沉,太模糊,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感。
冷锋的眉头紧紧锁起,他蹲下身,将耳朵贴近冰冷的地面,屏息凝神。
阿雅猛地从矮桌旁站起,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纸包——里面是冷锋带回来的、沾着黑色粘液的湿土样本。
她的目光惊恐地投向林薇正在“风干”的、裹着深绿酱料的肉条,又看看窗台上那几株紫苏,最后落在自己简陋的显微镜上,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那个可怕的发现,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林薇没有理会阿雅的异常。她走到窗边,看着那几株在微弱天光下努力存活的紫苏。然后,她拿起那个装着相对澄清雨水的小陶罐,走到老约翰身边。
老人依旧昏迷,呼吸微弱,腿上的绷带渗出黄褐色的脓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林薇用木勺舀起一点清水,小心翼翼地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水滴沿着唇缝渗入,老约翰的喉结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冷锋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爆射!
“声音停了!”他低吼出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撞击,重重地撼动了整个加油站的地面!屋顶豁口堵着的铁皮碎片哗啦作响,灰尘簌簌落下!灶膛里的火苗猛地一窜!窗台上,一个盛着浑浊雨水的小罐子“啪”地一声翻倒,浑浊的水流在窗台上肆意蔓延!
那被深绿色酱料包裹、正在等待风干的兔肉条,在金属板上簌簌地跳动了一下。
阿雅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的纸包差点脱手!
林薇稳住身形,扶住差点倾倒的水罐。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钉死在脚下这片被未知力量撼动的大地。窗台上,浑浊的雨水正缓缓流向那几株蔫萎的紫苏根部,浸湿了干涸的盐碱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