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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那无声的、被恐惧攫住的扭曲表情，像一道冰冷的裂缝，瞬间贯穿了磐石队员大快朵颐带来的短暂喧嚣。咀嚼声戛然而止。撬棍嘴里塞满了酱香浓郁的兔肉丁，动作却僵住了，警惕的目光在阿雅惨白的脸、冷锋冷硬如铁的背影以及林薇触碰紫苏叶的手指间来回扫视。
加油站里只剩下油脂冷却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寒风卷过铁皮的呜咽。
林薇的手指从紫苏叶上收回，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她没有看阿雅，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几只收集雨水的破桶上。浑浊的雨水经过一夜沉淀，表层竟析出了一层相对清澈的水。这点水，是希望，也是接下来的命脉。
“水。”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没有任何波澜，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看向撬棍，“换吗？”
撬棍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肉，那股霸道的酱香似乎也失去了滋味。他抹了把络腮胡，眼神闪烁，精明重新占据了上风。“水？林老板，磐石的水也不富裕啊。”他指了指独轮车，“豆酱还有两罐，或者…”他目光扫过角落里蔫萎的紫苏，“种子？听说你种活了点东西？换点苗也行！”
林薇没说话，只是提起一只水桶，将上层相对清澈的水小心地倒入另一个洗净的陶罐里。她的动作稳定、专注，仿佛刚才那无声的惊惧从未发生。倒完水，她拿起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开始用力擦拭一块相对平整的金属板——那是她简陋的案板。
冷锋不知何时己经回到了门边，枪依旧虚指着门外那片脚印消失的盐碱壳地。他背对着所有人，仿佛一尊沉默的界碑。只有大黑还凑在阿雅脚边，不安地用鼻子拱着她冻僵的手指。
阿雅猛地一颤，如梦初醒，慌忙收起载物台上那滴珍贵的紫苏油和装着诡异湿土样本的纸包，动作仓促得差点打翻显微镜。她紧紧攥着那个小纸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空洞地落在面前的空碗上，里面还残留着一点油亮的野葱肉渣酱。
林薇从所剩无几的面粉袋里，倒出最后一点粗面粉。淡黄色的粉末在金属案板上堆成一小丘。她提起装着相对澄清雨水的陶罐，将水缓缓倒入面粉中。水线细而稳，另一只手的手指则快速在粉堆里搅动、揉捏。水与粉相遇，在指尖下发出沙沙的轻响，逐渐粘连成团。
这不是和面，是生存的仪式。面团很快形成，粗糙、僵硬，带着粗粮特有的颗粒感。林薇没有停歇，双手用力按压、揉搓，虎口的伤口在摩擦下再次渗出血丝，浸染在淡黄色的面团上，留下暗红的斑点。
她恍若未觉，只是更用力地将那点生命的颜色揉进生存的基底里。面团在反复的揉压摔打中，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逐渐变得稍微光滑、柔韧了一些。
饧面的时间被压缩到最短。林薇将面团在案板上用力摔打几下，然后揪下一小块。她没有擀面杖，只有双手。她将面团在手掌间搓揉成粗条，然后双手抓住两端，身体微微后仰，手臂用力向外一扯！
啪！
一声清脆的、带着弹性的声响！粗糙的面条被拉伸开，变长、变薄，却依旧带着不均匀的厚度和粗犷的边缘。
她迅速将拉长的面条对折，手指扣住两端，再次发力拉扯！啪！面条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再次延展。如此反复数次，原本粗短的面团变成了一根根粗细不均、却充满韧劲的拉面/扯面。
每一次拉扯、对折、摔打，都伴随着面团筋络被强行拉伸延展的细微声响。蜂鸟蜷在火堆旁，高烧让他的视线模糊，但那专注而充满力量的拉扯动作，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涣散的瞳孔里。他那只缠满破布的左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林薇将扯好的面条投入沸腾的雨水中。面条在滚水里沉浮、舒展，从淡黄逐渐变成半透明，面香混合着水汽升腾起来，朴素却真实。她走到存放油脂的铁罐旁。里面空空如也。煎肉排和炒肉丁耗尽了最后的动物油。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株蔫萎的紫苏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植株顶端那些己经干枯发黑、几乎无人注意的细小紫苏籽上。之前阿雅尝试压榨失败，只得到极其微少的油滴。但现在…
林薇走到窗边，小心地从几株紫苏顶端摘下那些干枯的穗头，放在手心搓揉。细小如尘埃的深褐色紫苏籽从干枯的苞片中簌簌落下，在她掌心聚成小小的一撮。量少得可怜。
她拿起那个粗糙的石臼，将这点宝贵的紫苏籽倒进去。又拿起石杵。这一次，她捶打的动作不再是沉重规律的咚！咚！，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耐心、极其专注的研磨。石杵的尖端紧贴着石臼的内壁和底部，缓慢而用力地旋转、碾压。
沙…沙沙…
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持续了很久。这不是力量的对决，是耐心与时间的角力。汗水从林薇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石臼边缘。终于，在石臼底部最细微的凹陷处，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沁出了一小滩深紫色的、粘稠得如同半凝固血液的紫苏油。这油少得可怜，只勉强覆盖了石臼底部的凹痕，却散发着一种极其浓郁、辛烈、带着穿透性的独特香气，像浓缩了紫苏所有的生命力。
阿雅猛地抬起头，看向那石臼里深紫色的粘稠油滴，又低头看看自己紧攥着的、藏着诡异土壤样本的纸包，眼神剧烈闪烁，恐惧中混杂着一种无法理解的、被吸引的颤栗。
林薇用小木片的尖角，极其小心地刮起那一点点深紫色的紫苏油。油滴在木片尖端滚动，粘稠得几乎无法滴落。她将木片移到己经煮好、沥干水分、盛在陶盆里的滚烫面条上方。
木片倾斜。
嗒。
深紫色的粘稠油滴，如同拥有生命的宝石，沉重地滴落在热气腾腾的面条堆顶端。一股比紫苏叶更加浓郁、更加纯粹、更加辛锐的异香瞬间爆发！这香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的肉香、酱香、面香，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油滴在高温下面条的热气中迅速融化、晕开，深紫色迅速渗透、蔓延，在淡黄色的面条上染开一片奇异而的油光。辛香的气息充满了整个空间，带着一种振奋精神的刺激感。
林薇拿起木棍，开始快速翻拌。让那珍贵稀少的紫苏油均匀地包裹住每一根面条。油光在粗粝的面条表面流淌、浸润，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异香。简陋的“紫苏油拌面”完成。没有肉，没有菜，只有面条、盐和那几滴凝聚了紫苏最后精华的油。
就在紫苏油香气达到顶峰的瞬间——
哗啦！
一声沉闷的、带着空洞回响的坍塌声，毫无征兆地从加油站东南方向传来！声音不大，却被寒风清晰地送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冷锋的身体瞬间绷紧，枪口猛地指向声音来源——正是那片脚印消失的盐碱壳地方向！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哗啦…哗啦…像是松软的土石在某种力量下持续塌陷！
撬棍和他的队员也瞬间丢下了手里的食物，武器出鞘，紧张地看向门外。
冷锋猛地拉开门，寒风裹挟着冰冷的湿气狂涌而入。他冲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灰暗的天光下。
林薇将拌好的面条分盛。给阿雅一碗，给艰难挪过来的蜂鸟一碗。她自己也端起一碗。面条散发着奇异的辛香，油光。她夹起一筷子，正要入口。
冷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回来，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天空还要阴沉，皮靴上沾满了湿冷的、颜色深暗的泥浆。
“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冰冷，“脚印消失的地方…塌了。下面有洞，不止一个。风…往里面灌。”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林薇碗里那油光发亮、散发着辛锐紫苏香气的面条，又看向窗台上那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蔫萎紫苏。
“风里…有股味。”他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像…烂肉混着铁锈。”
林薇的动作停住了。碗里紫苏油的辛香依旧扑鼻。她低头看着面条，又抬眼看向窗外那片被冷锋踩过、此刻可能隐藏着未知空洞和腐烂气息的盐碱地。窗台上，一株最靠近玻璃的紫苏，在寒风和这诡异的寂静中，一片蜷曲的叶子边缘，极其轻微地，似乎舒展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