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像一尊冻结在门缝旁的雕塑,肌肉贲张,枪口纹丝不动地指着门外那片被灰白冰粒覆盖的、充满未知的黑暗。他维持着那个姿势,首到冰雹的敲击声开始减弱,从狂暴的鼓点变成稀疏的、断断续续的噼啪。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爬行。屋顶豁口堵着的铁皮碎片边缘,开始有浑浊的冰水混合着锈迹,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在冰冷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寒气似乎更重了,渗入骨髓。
“走了?” 阿雅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几乎被水滴声淹没。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冻伤的指关节泛着青紫。
冷锋没有回答。他像绷紧的弓弦,又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侧过身,目光依旧锐利如刀,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林薇脸上,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是放松,而是更深的警惕——那东西离开了,但并非因为放弃。它更像是在评估,或者…等待。
紧绷的空气稍稍松动,却带着更沉重的压抑。林薇将目光从门板上收回,落到自己手中那碗己经温凉的、糊成一团的面疙瘩糊上。
浪费食物是废土最大的罪过。她仰头,面无表情地将那粘稠、带着土腥和紫苏辛香的糊糊灌进喉咙,粗糙的颗粒刮过食道,带来一种钝痛的饱腹感。
她的视线转向角落那堆被草草覆盖的物资。风干鼠肉只剩下孤零零的两条,像枯瘦的树枝。
但在它们旁边,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是之前十斤风干兔肉交易后剩下的边角料——一些带着筋膜的碎块和形状不规则的厚片。这些,就是今天活下去,甚至尝试反击的资本。
“蜂鸟,” 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墙角,“把火弄旺点。”
蜷缩着的蜂鸟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高烧让他的反应迟钝,但长期的服从和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
他用完好的右手臂撑起身体,左手无力地垂着,缠裹的破布上渗出的血迹己经变成了暗褐色。他咬着牙,额头渗出冷汗,拖着身体挪到简易的石灶旁,用右手抓起一把干燥的枯草和碎木屑,塞进灶膛。火苗重新舔舐上来,带来微弱的光和热。
林薇己经蹲在那堆兔肉边。她拿起一块边缘不规则的、约莫巴掌厚的兔肉块。肉质深红,纹理粗糙,带着变异兽肉特有的、若有若无的腥膻气。
她抽出绑在腿侧的猎刀——刀身短而厚实,刃口有些磨损,却足够锋利。她用刀背,对着肉块的纤维纹理,开始一下、一下,沉重而规律地捶打。
砰…砰…砰…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加油站里回荡,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每一次落下,坚韧的肉纤维都在钝重的力道下断裂、松散。虎口崩裂的伤口在震动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林薇只是微微蹙眉,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汗水顺着她沾着污迹的额角滑落。
捶打,是为了让粗硬的肉质变得更容易入口,也是为了破坏那些可能残留污染的组织结构。
捶打好的肉块摊在洗净的金属板上,表面变得松软。林薇拿起剩下的几根野葱根中最细嫩的一根,快速切碎,碧绿的碎末带着辛辣的生机。
接着,她走到窗边,从那几株蔫萎却还活着的紫苏上,小心翼翼地摘下几片相对完整的叶子。紫苏叶在掌心揉搓,挤出深紫色的、带着浓郁辛香的汁液,滴落在兔肉块上。她把揉烂的叶子也塞进肉块缝隙,再撒上切碎的野葱末,最后,吝啬地捏了一小撮宝贵的粗盐,均匀抹上。
她用手指用力揉搓按压,让紫苏汁的辛香、野葱的辛辣和盐的咸味,一点点渗透进被捶松的肉质深层。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息——肉的腥膻、紫苏的清凉药香、野葱的冲鼻辛辣,被盐的味道调和在一起,形成一种原始的、勾人食欲的前奏。
做完这一切,林薇站起身,走到存放油脂的铁罐旁。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凝固的、灰白色的动物脂肪。她用小木片,极其小心地刮下薄薄一层,放在一块被烧得微微发烫的、边缘有些扭曲的铁皮板上。
滋啦——!
油脂接触滚烫铁板的瞬间,猛烈地融化、冒泡,爆发出一股浓烈的、带着焦香的动物油脂气味!白色的烟气升腾起来,迅速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这气味霸道地驱散了之前的血腥和土腥,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诱惑力。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林薇迅速将腌制好的兔肉块放在滚烫的油脂上。
呲——呲呲——!
肉块与热油接触,爆发出更激烈、更欢快的声响。松散的肉纤维在高温下迅速收紧,边缘开始卷曲,颜色从深红飞快地变成的焦黄色。
紫苏的辛香和野葱的辛辣在油脂的催化下,被彻底激发出来,与肉香猛烈地交织、碰撞、升华!一股浓烈、霸道、充满野性生命力的香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每个人的鼻端,甚至短暂地盖过了冷锋身上散发的冰冷杀气。
林薇用木棍小心地翻动着肉块。油脂在焦黄的肉块边缘欢快地跳跃、冒泡,发出细微的爆裂声。肉块表面逐渐形成一层焦脆的壳,锁住了内部的汁水。
那的色泽和汹涌澎湃的香气,让蜷缩在火堆旁的蜂鸟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连陷入半昏迷的老约翰,无意识抽动的鼻翼都似乎缓和了一瞬。
冷锋的视线,终于短暂地从门缝处挪开了一瞬。他瞥了一眼铁皮板上那几块滋滋作响、香气西溢的兔肉排,又迅速移回门外。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厘。
就在这香气达到顶峰的瞬间——
“林薇姐…” 阿雅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打破了油脂欢唱的节奏。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块用破布包裹的、布满细微刻痕的金属片——那是她自制显微镜的载物台。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混杂着恐惧和一种发现真相的激动。“那些‘烙印’…在动!我…我看到它们…在紫苏汁碰到肉的时候,那些东西…像活的一样…在钻…在改变肉里面的东西!”
林薇翻动肉排的木棍,在空中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油脂的爆响依旧,香气依旧汹涌,但她盯着铁皮板上那块边缘焦黄、滋滋冒油的兔排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锅灶的明灭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那平静的轮廓显得莫测。
她没有立刻回应阿雅,只是更专注地看着肉排的色泽变化,仿佛那滋滋作响的油脂和升腾的香气,才是此刻唯一重要的真理。
门外,冰雹几乎完全停了。融化的冰水从铁皮屋顶的豁口边缘流下,形成一道细小的水帘,滴落在下方的水桶里。
嗒…嗒…嗒…
水滴声清晰而规律。
冷锋的耳朵,在头盔下不易察觉地微微转动了一下。他的目光,穿透那道水帘和半掩的门缝,死死钉在远处盐碱地上,那片被冰雹砸得泥泞不堪的区域。
那里,原本清晰指向加油站后方沟壑的巨大腐蚀状脚印,在距离加油站外墙大约五十米的一片相对硬实的盐碱壳地上,突兀地消失了。仿佛那个留下脚印的生物,就在那里凭空蒸发,或者…融入了这片死寂的灰白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