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的热度像钝刀子,一路刮过干涸的食道,带着紫苏的微辛和野葱残留的辛辣,重重砸进胃袋。林薇喉头滚动,咽下最后一点粗粝的汤底,那点滚烫暂时压住了西肢百骸透出的寒冷和脱力。虎口崩裂的伤口在碗沿粗糙陶壁的摩擦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墙角的蜂鸟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蜷得更紧。他那只被破布条和撕开的旧衣服紧紧裹缠的左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火烧火燎的剧痛似乎被汤里的某种东西短暂地压下去了一层,变成一种迟钝的、深层的灼热,像埋了块滚烫的炭。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视野模糊却更重了,冰冷的墙壁和身下粗硬的毯子都像在旋转。
阿雅小心地放下空碗,冻裂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冰冷的陶片。她疲惫地靠在散落着净水器零件的矮桌旁,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一个布满锈迹的铜质接口上,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林薇。那些在系统数据流边缘疯狂闪烁、如同烙印般的异常字符,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说?还是不说?磐石给的零件冰冷地硌着她的掌心。
“林薇。” 冷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风吹过生锈的铁皮缝隙。他紧贴着被冰雹砸得噼啪作响的金属门板,湿透的衣料紧贴着他紧绷的背脊,水汽和寒气几乎从他身上蒸腾出来。他没有回头,目光鹰隼般穿透门缝,死死盯着外面被灰白冰粒覆盖的盐碱荒原。“东南边,加油站后面那条干涸的沟壑。脚印,更多。”
林薇猛地抬眼,放下空碗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她走到冷锋身后,透过狭窄的门缝望出去。风雪和冰雹暂时掩盖了大部分痕迹,但就在那堆被蜂鸟匆忙翻起的泥土和垃圾掩埋的尸堆旁,几个新的印记赫然在目。巨大,远超过夜枭的足印,深深陷入半融的冰泥中。更令人心悸的是,那脚印边缘的泥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黑的腐蚀状,仿佛被强酸侵蚀过。
夜枭退了,但留下脚印的东西,还在。而且离得更近了。
寒意比门缝里钻进来的风更刺骨。林薇沉默地收回目光,转身走向中央那个残留着油渣和汤底痕迹的空陶罐。威胁悬在头顶,但眼下,能做的只有活下去。她拿起一把边缘磨损严重的金属片,开始用力刮擦罐壁上凝结的深褐色油渣和汤水残迹。油渣混着凝固的汤冻,发出黏腻的刮擦声。每一丝残留的能量都不能浪费。
“阿雅,水。”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沙哑,却异常稳定。
阿雅回过神,放下零件,费力地提起旁边一只沉重的铁皮桶。浑浊的雨水带着细小的冰粒,哗啦一声倒入陶罐。冰粒遇热,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林薇将陶罐架到用几块碎石勉强垒成的简易灶上,引燃一把干燥的枯草根塞进下面。微弱的火苗舔舐着冰冷的罐底,浑浊的水开始冒起细小的气泡。
她从角落里拿出仅剩的一块巴掌大的死面饼。这饼又干又硬,是之前用最后一点面粉掺了碾碎的植物根茎粉烤出来的,嚼在嘴里像木屑。此刻,她毫不犹豫地掰碎它,粗糙的碎块噗通噗通落入开始冒泡的浑水里。
咕嘟…咕嘟… 硬邦邦的死面碎块贪婪地吸收着水分,在沸水里翻滚、膨胀,发出沉闷而满足的声响,像一群饥渴的活物被注入了生命。很快,浑浊的汤水变得粘稠起来,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面疙瘩,在翻滚的水泡中沉浮。
林薇拿起小刀,从一堆灰扑扑的耐盐碱块根中挑出相对软一点的一小块。去皮,露出里面同样灰白、带着纤维的肉质。她快速将其切成细小的丁,投入翻滚的面疙瘩汤中。根茎丁在沸水里翻滚,随着炖煮,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泥土腥气和轻微苦涩的味道开始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冲淡了之前那点微弱的肉汤香气。这味道提醒着所有人,这是来自废土的馈赠,也是生存的代价。
她走到窗边,那里用破布小心地护着六株蔫头耷脑的紫苏。她仔细挑选,摘下了两片相对完好的嫩叶。走回陶罐边,将嫩叶撕碎,扬手撒进翻滚的糊糊里。
滋啦—— 一股清冽、辛锐、带着独特生命力的香气猛地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破了那顽固的土腥和苦涩,在浑浊的空气里开辟出一小片清冽的领地。这香气短暂地盖过了血腥、汗味和铁锈味,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生机感。林薇拿起一小撮宝贵的粗盐,均匀地撒入。她拿起一根打磨过的木棍,用力搅动,让盐味融入,让紫苏的香气彻底激发,也让糊糊变得更加粘稠厚实。最终,锅里呈现出一锅介于糊和羹之间的浓稠食物,灰扑扑的底色上点缀着点点紫苏的翠绿。
糊糊的香气似乎也让昏迷的老约翰有了反应,他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了一下,发出模糊的呓语,右腿那渗着脓血的绷带下,肌肉突然一阵剧烈的、不自然的抽搐!
林薇舀出糊糊。她先盛了满满一碗递给还在摆弄零件的阿雅,又盛了一碗放在冷锋脚边。冷锋依旧背对着门,只迅速侧身,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目光和枪口始终没有离开那道门缝。
然后,林薇盛了小半碗,走到老约翰身边蹲下。大黑低呜了一声,舔了舔老约翰垂落的手。林薇用木勺舀起一点糊糊,凑到老约翰嘴边,停顿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轻轻吹了吹气,试图让滚烫的食物凉一些。动作略显生硬,却带着一种在废土中罕见的、近乎本能的细致。
最后,她端着剩下的小半碗走到蜂鸟面前。蜂鸟蜷在角落,高烧让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涣散。林薇将碗递过去,目光却锐利地落在他被包裹的左手断臂处。蜂鸟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左臂的颤抖,用缠满破布的左手勉强接过温热的陶碗。他试图低头去喝,脖颈的牵动瞬间扯到了断臂的伤口,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僵,喉间溢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
阿雅一边小口啜饮着滚烫的面疙瘩糊,一边偷偷观察着林薇。那些关于系统异常的疑问在她舌尖打转,沉甸甸的,几乎要脱口而出。就在这时——
冰雹密集敲打着屋顶豁口临时堵上的铁皮碎片,发出单调而嘈杂的噪音。在这片噪音的间隙里,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刮擦声**,仿佛某种坚硬的、带着角质的东西正贴着加油站外墙的金属壁板,缓慢地、试探性地划过。
滋啦——
声音轻得几乎被冰雹淹没,却又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屋内凝固的空气。
冷锋猛地停止了吞咽的动作,背脊肌肉骤然绷紧如铁石。他握枪的手指无声地收拢,指节泛白。冰冷的、锐利的杀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取代了之前的警惕,像无形的寒霜,瞬间冻结了屋内的空气。
林薇端着碗的手,纹丝不动。但她的眼神,在昏暗中骤然锐利如鹰隼,穿透微弱摇曳的力场蓝光,死死钉在了那扇隔绝着外面冰雹、黑暗与未知的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