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中最大的客栈“归云栈”里,弥漫着饭菜、酒水和长途旅人汗味混杂的气息。大堂内人声嘈杂,操着各地口音的江湖客、行商在此歇脚。百里东君三人选了个角落的桌子,简单用过粗粝的饭食。连日跋涉和高度紧绷的精神,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在百里东君肩上。尤浓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重若千钧。
南宫春水依旧从容,只吩咐店小二送一壶清茶到房中。云墨轩笑着丢给小二一块碎银,道:“来壶热酒,再送些艾草上来。”
百里东君几乎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二楼那间狭窄却还算干净的上房。他卸下背后的尽铅华和腰间的不染尘,随意地靠在床头。
身体接触到床板的瞬间,仿佛所有的骨头都散了架,沉重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什么,浓重的睡意便如同漆黑的幕布,瞬间笼罩了他的意识。窗外小镇渐起的灯火和喧嚣的人声,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迅速模糊、远去,最终归于沉寂的黑暗。
夜,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两个时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惊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毫无征兆地舔舐过百里东君沉睡的意识深处!
“谁!” 他猛地从深沉的睡眠中惊醒,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寂,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空旷感。不对劲!太安静了!窗外小镇的喧嚣早己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息,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
是南宫兄的房间!
百里东君翻身下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也浑然不觉。他一把拉开房门,冲到隔壁南宫春水的房门前。门扉虚掩着,并未上闩。
“南宫兄?” 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无人应答。
他猛地推开门!
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斜斜照入,清晰地映出房内景象。桌椅摆放整齐,床上被褥也叠得一丝不苟。然而,那靠窗的小几上,一杯酒静静在那。
百里东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冲到窗边。窗户洞开,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寒意灌入。他探身向外望去,窗外是客栈后巷狭窄的青石板路,空无一人。目光急扫,猛地定格在窗棂内侧靠近插销的木框上!
三道痕迹!
细若发丝,近乎透明,若非月光恰好以一个微妙的角度照射,几乎无法察觉!它们并排排列,长约寸许,深深地嵌入坚硬的木头纹理之中,边缘极其光滑,仿佛是被某种极其锋利、极其纤细的丝线瞬间勒割而成!更诡异的是,那勒痕深处,在惨淡的月光下,竟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光泽!
一股寒气从百里东君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猛地转身,冲出南宫春水的房间,几乎是撞开了隔壁云墨轩的房门!
“云先生!” 他喊道。
房内景象更是诡异!同样整洁得过分。床铺平整,桌椅归位,地面一尘不染,仿佛从未有人住过。但百里东君的目光,瞬间就落在了靠墙那张小方桌上!
云墨轩那个从不离身的松纹古剑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中央!
人消失无踪,剑却还在!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百里东君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南宫先生被掳走,;云墨轩消失得更加彻底,连他视若生命的长剑还在……这绝不是巧合!是唐门!只有唐门,才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掳人、搜物的手段和动机!他们被盯上了!而且对方下手狠辣精准,一出手就带走了最莫测的南宫先生和云墨轩!
客栈死寂无声,如同巨大的坟墓。百里东君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他猛地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没有点灯,黑暗中,他准确地抓起了靠在床头的尽铅华。沉重的刀柄入手,那熟悉的、沉浑凶蛮的震颤瞬间传来,如同感受到主人心绪的凶兽在低吼咆哮。左手则闪电般握住了不染尘冰凉细腻的剑柄,清冽的剑意如同寒泉,瞬间涌入手臂,首冲灵台,让他在狂怒中保有一丝冰冷的清醒。
刀在右手,剑在左手。
刀沉如山,剑轻如羽。
霸蛮凶悍的刀意在右臂血脉中奔腾咆哮,渴望着摧毁与复仇;清逸空灵的剑气在左臂经络里流转不息,警惕着西周的无形杀机。
百里东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沉浑,将冰冷的夜气和满腔的暴怒一同纳入胸腹。再缓缓吐出时,眼中的迷茫、恐惧、慌乱,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唐门?龙潭虎穴?
那又如何!
他大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山间草木的气息,也带着远方那座笼罩在深沉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庞大山脉——唐门本宗所在!
“便是龙潭虎穴……” 百里东君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受伤孤狼的呜咽,却蕴含着斩钉截铁的意志。他左手不染尘在鞘中发出一声嗡鸣,右手的尽铅华则回应以沉重浑厚的震颤,刀剑低鸣,竟奇异地应和着他胸腔中那擂鼓般的心跳!
“今夜也要闯上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