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在前边跑,狂屠户在后边追。
狂屠户追着追着,忽然慢下来。
鼻孔,在空气中乱嗅。
路筱筱警觉,当即丢下水桶,盖上帽檐,将自己的脸藏进阴影里,转身匆匆往建筑里走。
视线压得很低,只能看见前方一小截路。
修道院里一如既往看不见人。
只有凌晨,会从建筑里鱼贯出来许多见习修女,安静有序地排着队,等待前往晨祷。
现在想来,她们的脸都很模糊。
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劣质人偶。
冷风吹过,带着潮湿水汽,似乎预兆着一场大暴雨,路筱筱裹紧修女服,脑中再次浮现画像中,婴儿七窍流血,全身溃烂的画面。
大地颤动,被斧头割破厚重的肌肤。
路筱筱狠狠打了个寒颤,骤然心如擂鼓。
她忙不迭摸出个十字架,弗罗洛之前给她的,贴在心口,暗自祈祷。
前所未有的新鲜祷词,不知神是否能听见。
倘若神愿意附耳,又是否会降下垂怜。
路筱筱边祈祷,边往寝室里赶。
身后,追赶着不祥的气息,沉重的脚步。
惊惶中,她忽然想起昨夜子时——
圣水洒落,符号闪烁金光,对于一个将所有时光都祭献于神明的信徒而言,衣服和媒介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虔诚。
唯有虔诚。
“见习修女,你落下了你的水桶。”
一位好心的修女提示说。
她突然出现在路筱筱身前,声音轻柔。
而随着她的出现,修道院里逐渐响起交谈声,能看见更多修女穿行在西周的建筑中。
修道院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
由冷砖冷墙的荒废建筑,变作充满生活气息的和谐小院。
路筱筱的心放了下来。
“谢谢提醒,我忘记了。”
这么说着,回头找自己的水桶。
首先看见的,却是敲钟人痴愚恐怖的脸。
“敲钟人,你怎么在这儿?”修女问,“这里是修道院,闲人免进。”
“啊,啊。”敲钟人粗嘎地叫了两声。
然后笨拙地挠挠头,说:“走错了。”
目光却阴郁地在路筱筱身上流连。
觊觎着,贪婪着,不含任何男人对女人的肮脏念头,仅仅是对破坏与杀戮的强烈渴望。
“敲钟人,请你离开。”修女严厉说。
敲钟人这才恋恋不舍,一瘸一拐离去。
“谢谢您,修女。”路筱筱说。
“神注视着这儿,不必惊慌。”修女说。
路筱筱想了想,将敲钟人追逐小跟班的事情告诉修女,至于教堂管不管,那就看小跟班的运气了。
修女听完,反应出人意料。
没有愤怒指责,也没有包庇。
而是面带微笑,眼神奇异地说:“不必为她担心,她是个幸运的姑娘。”
路筱筱被她蜜糖般的甜美嗓音惊到。
那是少女怀春的嗓音。
但这里是修道院,她们是修女,而她们刚才谈论的,是拖着斧头的敲钟人,追击惊慌逃命的小姑娘。
“什么幸运?”路筱筱不由发问。
“因为敲钟人听从主教的命令。”修女说。
她忽然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新主教到来后,第一次要为人受洗,真羡慕。”
路筱筱不寒而栗,慌忙走开。
梳洗过后,准备休息。
她想昨夜的不速之客,应该就是敲钟人,今天敲钟人有了新的猎物,应该不会再来。
半夜,屋外哗啦作响,门板随之震颤。
果然刮起狂风,下起暴雨。
路筱筱喉咙干渴,起来找水喝。
一道闪电霹雳,将黑黢黢的房间照得透亮。
“哐啷”,门闩掉落。
木门弹飞出去,被狂风吹得来回翻动,最终不堪重负,从门轴上脱落,飞出很远很远。
路筱筱看着无遮无挡的大门洞,发愣。
穿透雨夜,传来渺远的钟声。
教堂西侧,一排低矮的建筑中。
窗玻璃氤氲着水汽,窗内挤满寄居的难民。
林姐莫名心慌,从睡梦中醒来。
这里睡得是大通铺,一排床板从东铺到西,上边躺着七八十来个人。
小跟班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她的位置,被一眼睑处长满丝状疣的中年妇女占据,打着呼噜,睡得很熟。
林姐一阵恶心,从床上爬起。
忽然,小腹憋胀,走到通铺尽头,靠门的位置,弯腰去找尿壶。
脏死臭死了,这个鬼地方。
她心中不满,骂骂咧咧摸出尿壶。
看着一屋熟睡的人,还是膈应,于是拎着尿壶,准备到外边解决。
“林姐。”
刚推门,就听到一声喊。
三更半夜的,林姐吓得手抖,差点把尿壶摔地上,转头一看,看见小跟班鬼鬼祟祟站门边。
头发凌乱滴水,看不清脸。
林姐一口气提起来,又放下去。
“你要吓死谁?”骂一句。
就地撒尿。
解决过后,要回去睡觉。
小跟班却拍拍她肩膀,说:“林姐,跟我来,我有发现。”
林姐听外边瓢泼大雨,皱起眉头。
“这么大的雨,去哪儿?”她问。
“去找主教。”小跟班说,“我傍晚去找敲钟人,敲钟人很喜欢我,说带我去见主教。”
林姐放心几分,跟着向外走。
这场游戏表面平静,但身为老玩家,她知道前期越平静,后期越危险。
温水煮青蛙,是最阴险的。
所以,她早早敲定两个突破口。
一个是那场瘟疫,另一个,就是主教弗罗洛和那个残疾的敲钟人。
游戏提示得很明显。
弗罗洛和敲钟人都是《巴黎圣母院》中的人物,那本书里还有其他人,譬如爱斯梅拉达——
飘逸的裙摆,乌黑的双目,惊艳的美人。
主教弗罗洛和敲钟人都爱慕她。
什么上帝神明,都是虚的,在这座教堂得到主教弗罗洛的庇护,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她故意引导,小跟班果然上当。
主动接触敲钟人,想要成为爱斯梅拉达。
林姐以为她凶多吉少。
没想到,这个计划居然成功了。
穿过重重雨幕,抵达教堂的另一边,小跟班打开一个侧门,领着林姐顺陡峭的楼梯向上。
“敲钟人在哪儿?”林姐问。
“主教为什么选在这里见面?”
小跟班嘻嘻笑了。“这里是教堂呀。”她说,“干坏事当然要避人耳目。”
话语里带着暧昧的暗示。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吹起小跟班的几缕头发,林姐瞧见小跟班的后脖颈上有黑色斑痕。
看样子,是和敲钟人深入交流过了。
林姐对小跟班刮目相看。
敲钟人那么丑,换她,她下不去嘴。
看着看着,又感觉不对。
那道黑色斑痕太长太大,贯穿整个后脖颈,而且蜈蚣般狰狞,不像正常暧昧痕迹。
正疑惑着,抵达目的地。
小跟班推开阁楼的门,喊她进去。
林姐心生退意,但出于对自己身手的自信,没有逃走,而是进去阁楼。
阁楼空无一人,摆着许多画作。
正中的那一幅,被白布遮住。
“人呢?”林姐问。
“人在画里。”小跟班说。
霎时间,林姐心中升起极为不好的预感,毛骨悚然,小跟班却己关上门,走到白布前。
伸手将白布撤下。
赫然,一具尸体扭曲地塞在画框中,苍白,浮肿,似湖泊中泡发的溺死鬼。
偏偏,她的头颅是正常人模样。
咔嚓一道闪电,将阁楼照得透亮。
也是在这时,林姐看清死尸的脸——
小跟班的脸。
她的头颅装在溺死者的身体上,用粗粗的黑线,拙劣的针法,一道道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