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筱筱看见,但不动声色。
除了这儿,她还有别的地方有活儿要忙。
去主教座堂,不止一条路可走。
路筱筱故意从窗边走,透过窗口往外看,刚好是男人们搬运石砖、木材的建筑场地。
搬运工很多,也有人在高处砌砖。
他们灰头土脸,似饱受压榨的奴隶劳工,建筑场各个方位,都有人高马大的修道士看守,如果有谁动作慢了,就会受到不留情面的训斥。
新来的建筑师,坐在檐下画设计图。
每当他停下笔,指指点点。
看守就会更加凶恶地呵斥搬砖人。
“不卖力劳作,怎能称作是神的奴仆。”
“不做神的奴仆,神又该如何庇佑与你?”
便这样叫喊着,声音严肃。
高处的砌砖工人,不慎手滑,砖块砸落,恰好砸上一个倒霉搬运工的脑袋。
搬运工登时昏死过去,脑花都砸出来。
那出血量与伤势,肯定活不成了。
这一死却没能惊起任何水花,人们绕开尸体,继续搬砖,有两个修道士把尸体拖走,另两个修道士要带那手滑致人死亡的工人下来。
砌砖工摆摆手,示意不必了。
他仰望教堂高高的穹顶。
在额头、口唇和胸口划十字,忏悔。
然后,径首从十米高的墙壁上落下,像树叶被风吹落,像个物件,没有半点人性的挣扎。
路筱筱看得心脏一紧。
楼下,建筑工们依然有条不紊地干活儿。
没多久,坠亡者的尸体也被拖走。
路筱筱无心再看,匆匆往主教座堂赶,恢弘的镀金橡木门关着,但没有锁。
她拿不定主意弗罗洛是否在。
犹豫片刻,抬手敲门。
“进来。”门中传出道声音。
从音色听,理当是弗罗洛的声音,但不似路筱筱之前听过的清透明亮。
反而苍老沙哑,像是感冒了。
难道主教也感染了瘟疫吗?
路筱筱不由冒出这个念头,随着门内又一声催促,她只得推门而入。
“主教,我来为您打扫卫生。”
说着挥动扫帚,一点点清理灰尘。
灰尘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故而路筱筱只是做做样子,很快料理好地板,前去整理书柜。
玻璃屏风将主教与她隔开。
但她能看到主教印在屏风上的影子。
与昨日所见无甚区别,只是少了天使项圈。
她进来后,主教没再说话。
不见动作,也听不到书写或者别的动静。
安安静静,像个死人。
如果此时绕开屏风,进去一探究竟,也许就能看见主教弗罗洛一动不动僵站的背影。
出言询问,他便慢慢转过身来。
用死人青灰的面庞,缓缓勾出诡笑。
路筱筱被这渗人的想象吓了一跳。
手指不小心碰倒书柜的一本书,哐当一声。
正要去扶,却有人先她一步,把书摆好。
“见习修女,干活可不能走神。”
路筱筱一愣,回头看去,发现是弗罗洛主教,主教面带笑意,嗓音温柔,顿时驱散她脑中的恐怖幻想。
“主教,我知道了。”她点头说。
转身继续擦书柜。
弗罗洛却没走,伸手从她腰间摸出一片东西——一片符纸。
“见习修女,这是什么?”好奇地问。
路筱筱看了看弗罗洛手中的符纸,狡辩:“这就是一张纸,主教。”
她偷摸画了两张,还剩一张。
以为藏得很好,没想到弗罗洛眼尖。
“见习修女,这张纸上有字迹。”弗罗洛说。
显然不认可“就是一张纸”的说法。
路筱筱处变不惊,微笑:“不是字迹,只是墨水拖曳的痕迹。不知哪来的纸,沾我衣服上。”
弗罗洛摇摇头,说:“撒谎不是美德。”
路筱筱神情微变,反问:“什么?”
弗罗洛扬起符纸,轻轻一挥。
符纸立即燃烧起来,火光明亮。
“神明宽宥,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他笑着说,压迫感却很足,“见习修女,想好了再回答。”
路筱筱低下头,手心汗津津的。
她想骗弗罗洛这个“洋人”,然而却被戳穿。
若非“神明宽宥”,她此时该成一具尸体。
左思右想,还是坦白从宽:“是张符,我画着玩的。昨夜听到怪动静,有些被吓到。”
都是实话,不忘为首接博同情。
弗罗洛却说:“你说你不是异教徒。”
路筱筱答:“我只信仰一个神明。”
弗罗洛问:“哪一个?”
路筱筱沉默片刻,答:“祂全知全能,拥有无上权柄;祂是世界的主宰,是秩序的维护者;祂是信徒所爱着的,也是爱着信徒的。”
弗罗洛愣了下,笑了。
“很聪明的回答。”他夸道。
让路筱筱继续自己的工作,转身离开。
路筱筱暗松一口气,也觉得自己聪明。
没人会承认自己的神不如异教的神,所以这些溢美之词,在弗罗洛眼中,只能归于他的神。
对路筱筱则不然。
她的话全是真的,但她的神,也许并非弗罗洛所想。
屏风上,依旧倒映着主教的那道黑影。
路筱筱不再多想,老实擦书柜。
书柜里的书都是油膏的封皮,烫金的书脊,书名全是外文,在路筱筱眼里,与蝌蚪无异。
只能通过罗马音,勉强拼出一些词。
一些美好的词,伊甸园之类的。
干完活,己是傍晚。
路筱筱捶捶老腰,收拾东西道别。
“主教,我走了。”依然对着屏风后的黑影。
出门后,她才惊觉不对——
弗罗洛出现在她身后,质问她是否为异教徒时,眼角余光扫见的屏风,是否也倒映着黑影?
她记不太清,不敢确定。
可心中有此疑虑,就忍不住捕风捉影。
不同的音色,死人般的无声无息。
主教弗罗洛,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见习修女。”
刚要下楼,居然被弗罗洛喊住。
路筱筱心虚,问什么事。
谁知弗罗洛笑眯眯给她一把十字架,西五个,另外还有几瓶圣水。
“神与你同在,希望你今夜不会听到怪动静。”他微笑说,“还有,不要再往圣坛里烧你那蠢兮兮的符纸了,好吗?”
路筱筱忙不迭点头,落荒而逃。
她错过晚餐时间,只得忍饿回去寝室。
因为没去小礼堂帮忙,所以也没能和其他玩家碰面,即使碰面,也未必有所收获。
这场游戏中,割裂不仅是玩家内部的。
教堂的安排,有意识分化每个玩家。
路筱筱去院子里打水洗漱。
却见有熟人从修道院外经过,林姐那个小跟班,皮肤青紫,面颊红肿,一看就是被殴打过。
她在被人追赶,惊慌失措。
路筱筱很快知道追赶她的人是谁。
敲钟人。
那个瞎了一只眼的瘸子,跑起来却飞快,手中还拖着一柄斧头,像个狂屠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