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道长,她在拜你。”
高远观察好一会儿,得出这个结论。
小许的眼睛,首盯着路筱筱的方向,泪流满面;小许的嘴里,念叨着谵妄呓语,与青云诡观的经文十分相似。
高远很难不这么想——
小许在拜路筱筱,因为路筱筱是神虔诚的信徒,就像教堂中,人们总是尊敬教皇一样。
路筱筱不这么认为。
并非是她的信仰不值得拜,而是小许表现得不像个真正的信徒。
这一段,是最基础的经文。
信徒需要身心专注,通过念诵经文,向神明展示内心的虔诚,光耀无暇,一览无余。
而就是这段最基础的经文。
仅仅从第三句,小许就念错了。
小许的心不诚。
与其说在敬拜,更像是在玷污。
路筱筱听着听着,不由动怒。
“闭嘴。”她厉声喝止道。
缓步逼近小许,眼瞳里烧着孑然怒火,一把攥住小许身上的丝线,就那么徒手扯断。
丝线断裂,重新生长。
可路筱筱胸口的吊坠也滚烫如炙铁,这次不是警告或别的什么,而是呼应着她心间的怒火。
丝线生长,她就再次扯断。
甚至抬臂上举,将小许的身体和头颅都高高吊起,与自己的视线平齐。
“我不是说了吗,闭嘴。”她捏住小许的脸。
捏得那张青灰色的脸陡然变形,皮下绽出点点血瘀的红斑,也成功让小许闭上嘴。
高远看着,心脏狂跳。
视线黏在路筱筱身上,被迷的挪不开眼。
但很快,林至走来,站到他身前。
恰到好处挡住他的视线。
路筱筱手中,小许还不安分。
两片眼皮上下翻飞,眼珠也在失控转动,肌肉摩擦发出“唧唧”的水声,诡异万分。
“为……为什么……”她问。
“我也是……我也……是神的信徒……”
重复着,呢喃着。
乱转的眼睛倏然止住,紧盯路筱筱。
“我也是……神的信徒……”
“我也……是神的信徒……”
忽然,路筱筱手指染上红色黏腻的污血。
从小许头颅的七个孔洞中,不断淌出红色浑浊的液体,腐坏,恶臭。
路筱筱皱眉,嫌弃地松开右手。
只用左手抓住丝线。
“嘻嘻”,“嘻嘻”。
小许歪着脑袋笑不停,自以为胜利。
“我也是神的信徒,你并不特殊。”她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挑衅。
脖子都断了,还要竭力昂得高高的。
路筱筱气笑了。
“连经都念不对,你是个狗屁的信徒。”
小许一愣,笑容都垮掉。
但没多久,她就说服自己,自欺欺人说:“我没错,我没错,我的经文没错,你凭什么说我错,我看你才是错的。”
声音尖细,语速飞快,到最后成为咆哮。
她的嘴被拉扯得更大,丝线差点就拴不住她的下巴,让她一颗脑袋也裂成两半。
路筱筱胸前,吊坠爆发一阵红光。
而在她身后,也有一片红光洒落,暗沉的红,沉郁的黑,铺天盖地。
高远看不见,只有小许能看见。
小许痴痴看着光芒,瞬间平静下来。
“神……”她微笑呓语。
“神是眷顾我的,就算有错,神也会宽裕待我。”否则,怎么会让她看到这奇幻的景象。
怎么会从遥远苍穹投来一瞥。
只是为了看看她。
小许闭上眼睛,幸福地微笑。
她下巴微昂,面朝半空,像在沐浴春雨的浸润,无头的尸体也伸出手去,手指扬起,每一个指头都体现着向往。
路筱筱心有所感,松开手来,暗自祈祷。
她的后颈微微一凉。
像有一根冰凉的手指,点在后脑,抚在颈后,顺着脊椎,缓缓向下。
路筱筱痒痒的,有些刺挠。
却一动不动,诵起经文,满心虔诚。
一荡,光芒尽散。
天地归于虚无,静得出奇。
路筱筱睁开眼,小许己经不见了,而那些丝线,寸寸断裂,西散洒落在地上。
“突然就没了。”高远说。
他胡乱比划几下,西肢不太协调。
描述说:“她这样,然后这样。线断了,她就散架消失了。”
说完,恭敬喊了声:“路道长。”
林至也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路筱筱。
高远看见,傻眼。
他把林至错当成玩家,一个不正经的卖保险的,仗着模样好,想要勾引路道长。
“路道长,你千万不要上当。”他提醒。
路筱筱疲惫捏捏眉心:“闭嘴。”
高远比小许听话,麻溜闭嘴。
身后,忽闪出两道明亮的光柱。
紧接着,大地震动,发动机轰鸣。
大巴车居然重新启动,前方两个碗大的车灯亮起,车厢灯也开了,照亮车中沉睡的乘客。
乘客们都还没醒。
驾驶座上,却多出一道黑影。
是司机。
“突然多出来的,之前没有。”林至说。
路筱筱信他,她来时检查过车厢。
驾驶座的位置,确实空无一人。
高远表情古怪,路筱筱问怎么回事,他说自己下车时,看见司机瘫在驾驶座,身首分离。
和路筱筱差不多的经历。
也许他们在最先那辆大巴车上遭遇的,都是幻象,就像他们在隧道里看见虚假的人一样。
夯啷,车门弹开了。
司机扭头看向他们,不耐烦催促:
“乱跑,知道我等多久了吗?快点上车。”
工装男沉默多时,忽然暴怒,边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边跳上去,一口咬掉司机的头。
片刻后,司机头颅滚落。
和路筱筱之前所见,差不多的死法。
“好凶啊,这猫。”高远说。
“路上碾过六次,还害死它的孩子,这么大的仇,当然要凶。”路筱筱说。
高远咕噜咽口唾沫,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倒是林至感叹道:“真可怜的猫。”
视线却落在路筱筱胸前。
那里系着个猫猫腿骨,倔猫,和吊坠挨在一起,整块骨头都散发着排斥的气息,嫌弃至极。
车上,工装男咬死司机,舔嘴。
没想到那无头尸体忽然站起来,捡起自己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脖颈,活了。
工装男跳开,炸毛。
司机一脚踹过去,骂道:“死猫,跟我到这儿来了。”
工装男块头太大,他没踹动。
于是又骂:“不中用的东西,长得倒凶,连一只猫都搞不死,特么的。”
路筱筱大概猜到前因后果,心里一沉。
工装男再咬上去,撕烂司机的脖颈。
可很快,司机再次死而复生。
不死之躯一般。
“别特么白费功夫。大巴车可以没有乘客,怎么能没有司机?”司机嗤笑,很有些傲慢。
从驾驶座下抄出撬棍,要对工装男动手。
“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骂骂咧咧。
见状,路筱筱塞高远一张符纸,一手拍拍他的背,一手指指司机,说:“你上。”
言简意赅,不容置喙。
受如此高人看重,怎能推脱?
高远折服,稀里糊涂跳上车厢。
任由路筱筱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