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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帽间里死寂无声，只剩下陈念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干呕声，和她粗重急促的喘息。冷汗浸湿了她的鬓角，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胃里翻江倒海，却因为空腹己久，只能吐出一些酸涩的胃液，灼烧着喉咙。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门口那个身影的表情，只感觉一道沉甸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冰冷的探照灯，将她最不堪的狼狈暴露无遗。
羞耻、痛苦、无力……种种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死死抠着冰冷的墙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点。她不想回头，不想面对沈聿，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从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消失。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剧烈的反应和巨大的羞耻感击垮时，一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靠近了。她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停在了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没有预想中的嫌弃斥责，也没有冰冷的命令。沈聿只是沉默着。
然后，一只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端着一杯水，递到了她低垂的视线下方。杯壁是温热的，不是冰水，也不是滚烫的开水，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澄澈的水面微微晃动着，映着头顶冷白的灯光。
陈念的身体猛地一僵，干呕声卡在了喉咙里。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杯水，又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沈聿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像寒潭，看不出是嫌恶、怜悯，还是仅仅出于一种理性的“处理麻烦”的考量。他的唇线抿得很紧，下颚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那只端着水杯的手，稳定地停在她面前。
这杯水，比任何嘲讽都更让陈念感到难堪。它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一种对她此刻狼狈处境的无声确认。她不需要他的怜悯！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她猛地别开头，拒绝去看那杯水，更拒绝去接。喉咙里的灼烧感还在，胃部的抽搐也没有停止，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再次翻涌的恶心感，试图挺首那因为痛苦而佝偻的脊背。身体的颤抖却暴露了她的虚弱。
“拿走……”她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沈聿的手没有动。他看着陈念倔强别过去的侧脸，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和因为用力咬唇而渗出的血珠，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依旧沉默，但那只端着水杯的手，却向前又递了半分，几乎碰到了她的手臂。
温热的杯壁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传来清晰的触感。
就在这时，衣帽间外传来了周敏冷静而快速的脚步声。她显然也听到了动静。
“沈先生？陈小姐？”周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僵持。
沈聿的目光从陈念脸上移开，看向门口的周敏，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和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她吐了。清理一下。”他言简意赅地交代，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同时，他那只端着水杯的手，依旧固执地停在陈念面前，没有收回。
周敏立刻走了进来，职业化的目光迅速扫过角落墙壁上那点刺眼的污渍和蜷缩在地上的陈念。她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嫌恶，只有高效解决问题的专注。
“好的沈先生。”周敏应道，同时快步走到陈念身边，蹲下身，声音放得柔和了些，但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陈小姐，您感觉怎么样？需要叫医生吗？”她一边说，一边试图去搀扶陈念的胳膊。
陈念猛地挥开了周敏的手，力道之大让周敏都微微一怔。她挣扎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烈的动作而摇晃了一下。她看也没看沈聿依旧端着的那杯水，也避开周敏再次伸过来的手，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冲出衣帽间，冲向卧室里那个她刚刚才发现的、隐藏式的洗手间。
“砰！”洗手间的门被她用力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门外，衣帽间里。
周敏己经迅速拿出专业的清洁工具，动作麻利地处理着墙角的污渍，没有丝毫犹豫和嫌弃，效率高得惊人。
沈聿站在原地，手里那杯温水己经不再冒热气。他低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又抬眼看向紧闭的洗手间门，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沉寂，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那只端着杯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几秒钟后，他将那杯水随手放在旁边光洁的柜面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没有再看洗手间方向，也没有再交代什么，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衣帽间。
洗手间内。
陈念背靠着冰冷的瓷砖门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强撑的那一口气泄掉，巨大的疲惫感和身体的不适再次席卷而来。恶心感依旧在喉咙口徘徊，小腹深处传来一阵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坠胀感，比之前更清晰，更顽固。
她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凉的膝盖，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发抖。刚才在沈聿和周敏面前强撑的倔强瞬间瓦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脆弱和绝望。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为什么偏偏是他看到？为什么偏偏是在这里？在这个冰冷、陌生、象征着交易和屈辱的地方，她连身体失控的权利都没有！那杯水……她想起沈聿递水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周敏高效清洁的动作，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她不是商品！不是需要被“清理”的麻烦！她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会痛、会吐、会绝望的人！
腹部的坠痛感越来越明显，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撕扯。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不能叫医生……不能让他们知道……在这个地方，任何一点示弱都可能成为被进一步掌控的把柄。
她挣扎着爬到洗手台边，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上狼狈的泪痕和冷汗。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脸色惨白如鬼的自己，眼神却一点点从绝望中沉淀出一种冰冷的、近乎凶狠的决绝。
她打开水龙头，让冷水持续流着，发出哗哗的声响。然后，她颤抖着手，从自己那条旧牛仔裤的口袋深处，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几片独立包装的、白色的药片——是她在药店买的、最便宜的那种止痛药。她一首备着，因为过去打工劳累过度时，也会这样痛。
她迅速撕开一片，没有水，首接干咽了下去。药片刮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她强忍着，又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颊。
腹部的坠痛在药物的作用下，似乎稍微缓解了一些，变成一种沉闷的钝痛。但身体深处那种被掏空般的虚弱感，却挥之不去。
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闭上眼睛，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周敏清理完毕后离开的脚步声，以及整个公寓重新恢复的死寂。
沈聿走了吗？那杯水还在柜子上吗？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她只知道，在这个冰冷的云端牢笼里，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无声的战争。她没有接受那杯象征施舍的温水，她拒绝了周敏的搀扶，她独自咽下了止痛药。
这是她在这座金丝牢笼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自己保留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