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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那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如同暗夜的密语，在寂静的王府中回荡，牵动着赵楷紧绷的神经。他手按刀柄，紧盯着魏忠佝偻着腰、小心翼翼摸向门闩的背影。不是县衙的人——衙役刚被炸得魂飞魄散，绝不敢用这种节奏敲门。
魏忠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凑近门缝，压低声音：“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极其轻微、带着点沙哑的女声响起，如同夜风刮过枯叶：“听雨楼，送柴。” 声音很陌生，但“听雨楼”三个字，却让赵楷心头猛地一跳！是那个在县衙塞给他地图的神秘胥吏所属的组织？还是……另一个陷阱？
魏忠回头，用眼神询问赵楷。赵楷微微颔首，手依旧紧握着刀柄。
门闩被轻轻拉开。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道纤细得几乎融入夜色的灰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她穿着普通的深灰色粗布短打，身形瘦小，脸上蒙着一块同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却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她进来后，目光迅速扫过一片狼藉、尚残留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庭院，最后落在站在殿门阴影下的赵楷身上。
“跟我来。”赵楷没有废话，低声说了一句，转身便向寝殿走去。那灰影女子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影子般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魏忠连忙关好门，心惊肉跳地守在殿外。
寝殿内，烛光摇曳。赵楷没有点太多灯，让光线保持昏暗。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神秘女子。她的气息收敛得极好，站在那里，仿佛一截没有生命的枯木。
“听雨楼？”赵楷开门见山，“地图是你给的？”
灰影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同样用蜡封好的竹管，双手奉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
赵楷接过竹管，触手冰凉。他依旧警惕，示意女子退后几步，自己则走到桌边，用烛火烘烤蜡封。很快，竹管打开，里面是一小卷更厚的皮纸。
展开皮纸，上面不再是地图，而是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赵楷目光飞快扫过，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这竟然是一份极其详细的……火药配方！以及几种简易火器的制作方法！从硝石提纯、硫磺精炼、木炭选材粉碎，到颗粒火药的制作、药捻的搓制浸硝、甚至还有土制“震天雷”（类似手雷）、“飞天火龙”（类似窜天猴信号弹）和“窝蜂箭”（简易火箭弹）的构造图！内容之详尽、步骤之清晰，远超赵楷自己摸索的粗浅认知！这简首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军火入门指南！
“为什么？”赵楷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灰影女子，“听雨楼为何帮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步步杀机的临川县。
灰影女子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平静，毫无波澜：“楼主有令，临川水浑，陈有禄背后之人，亦是听雨楼之敌。助殿下，便是损敌。此物，是诚意。” 她顿了顿，补充道，“楼主还说，殿下‘仙童缝衣，天雷诛邪’，手段不凡，值得一助。”
赵楷心中凛然！听雨楼的情报能力竟如此恐怖！不仅知道陈有禄背后有人（印证了黑色独眼腰牌的猜测），连他救治铁柱娘和刚刚的爆炸都了如指掌！这临川县，果然到处都是眼睛！
“楼主想要什么？”赵楷首接问核心。合作可以，但必须知道代价。
“黑石滩。”灰影女子言简意赅，“事成之后，盐利，听雨楼要三成。情报共享。必要时，可为殿下提供有限武力支援。” 条件很首接，利益捆绑，目标明确。
三成盐利？胃口不小！但对比这份火药秘方的价值，以及一个强大情报组织的潜在助力，这个代价……可以接受！尤其是在他目前极度缺乏力量的情况下！
“成交！”赵楷几乎没有犹豫，果断应下！风险与机遇并存，他需要这股助力撬动死局！“如何联系？”
灰影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道雨滴落入水面的波纹图案，背面则是一个数字“柒”。她将令牌放在桌上：“临川县城隍庙，东偏殿香炉下。有需，放此令。自会有人联络。”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殿外阴影，消失不见。
来去如风，干脆利落。
赵楷拿起那枚冰冷的“听雨令”和那份火药秘方，心中激荡。听雨楼！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盟友（暂时）！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他立刻如饥似渴地研读起那份秘方，越看越心惊，也越看越兴奋！尤其是关于“颗粒火药”的制作——将混合好的火药粉末用蛋清或米汤调和成糊状，过筛成细小颗粒，再晾干。这样做出的火药燃烧更充分，威力更大，也更不易受潮！还有那“震天雷”的构造，用生铁铸造外壳，内填颗粒火药和铁钉碎瓷，威力绝对恐怖！
“魏大伴！”赵楷立刻唤入魏忠。
“殿下！”魏忠进来，看到桌上的令牌和秘方，又看看赵楷兴奋的神色，知道定有好事。
“立刻去！买鸡蛋！越多越好！还有细箩筛！要最细的！另外，让老张头（库房老苍头）去问问，城里有没有手艺好的小炉匠，能偷偷打制这种小铁壳子……”赵楷指着秘方上“震天雷”的图样，飞快吩咐。有了这份秘方，他的“火药计划”将事半功倍！
接下来的两天，破败的临川郡王府，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高速运转起来。
表面依旧死寂破败，如同被遗忘的角落。但内部，却像一座秘密的兵工厂。
* 魏忠带着婆子们，以“殿下病体初愈需要滋补”为由，分批从不同店铺买回了大量鸡蛋，蛋壳被小心收集。
* 老花匠弄来了更多上好的柳木炭，在僻静角落日夜不停地用石碾槽碾磨成极细的粉末，粉尘让他咳嗽不止却干劲十足。
* 铁柱则成了最忙碌的人，既要照顾伤势稳定下来、开始退烧的母亲，又要按照赵楷的指示，在王府最深处、靠近后墙的一间废弃马厩里，用厚厚的湿泥和砖石垒砌起一个简陋但足够坚固的“火药作坊”。他挥汗如雨，将沉重的石臼和碾槽搬进去，严格按照赵楷的指示操作，每一次研磨混合都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火药桶。
* 赵楷本人则成了绝对的核心大脑和技术总监。他根据听雨楼的秘方，亲自指导硝石和硫磺的提纯（利用溶解、过滤、结晶等土法），精确控制配比。最关键的一步——颗粒火药制作，更是由他亲自动手！他将混合好的细粉加入稀释的蛋清液，搅拌成粘稠的糊状，然后用特制的细箩筛，一点点筛出细小的颗粒，摊在铺了油纸的竹匾上，放在避风阴凉处自然晾干。整个过程繁琐而危险，但他做得一丝不苟，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艺术创作。
* 那个神秘的金属筒，被他贴身藏好，作为最后的底牌和“消毒喷雾”来源（他偷偷试过，对伤口消毒效果奇佳，但对活人喷射似乎只有强烈的刺激和致盲效果，且消耗极大）。
同时，拷问王彪也有了进展。铁柱用赵楷教的“疲劳审讯法”和一点小小的“物理说服”（主要是让王彪近距离感受了一下未装填的火药罐），这个看似凶悍的捕头很快就崩溃了。他交代了县丞陈有禄指使他带人闯府“捉拿逃犯”、实则意图灭口的命令，也证实了黑石滩私盐作坊的存在，并且规模极大，由陈有禄的小舅子王书办和一个叫“独眼龙”的江湖亡命徒共同管理，有几十号武装护卫！更关键的是，王彪惊恐地提到，陈有禄背后似乎真有一个神秘的“独眼”组织，能量很大，连县尊大人都被架空了！但他这个级别，根本接触不到核心。
“独眼”组织！黑色腰牌！赵楷心中的警兆更甚。陈有禄不过是条咬人的狗，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深水之下！
这天傍晚，颗粒火药终于晾干了一批。灰黑色的细小颗粒，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赵楷小心地捻起几粒，放在石板上，用点燃的香头轻轻一触。
“嗤——！” 一声急促而明亮的火焰瞬间爆燃！释放出远比粉末火药更猛烈的能量和热量！
“成了！”赵楷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威力提升至少三成！
“殿下！铁壳子也打好了几个！”魏忠也兴奋地捧着几个拳头大小、生铁铸造、略显粗糙但足够厚实的小罐子进来，罐口有螺纹盖，盖子上预留了一个小孔用于插入药捻。
万事俱备！
赵楷立刻动手，亲自将干燥的颗粒火药小心地灌入铁罐，装填约三分之二，然后插入一根用多层棉纸卷紧、浸透了浓硝水又晾干的粗药捻。最后旋紧盖子，用蜡将缝隙仔细封死！一个土制版的“震天雷”雏形，诞生了！
“殿下，这……这真能行？”魏忠看着这不起眼的铁疙瘩，想到之前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心有余悸。
“试试就知道了！”赵楷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测试威力。
目标，选在了王府后墙外，临河的一片荒芜滩涂。这里人迹罕至，乱石嶙峋，即使有爆炸声，也会被河水声掩盖大半。
夜色深沉，月黑风高。
赵楷带着铁柱和魏忠（老苍头望风），如同幽灵般潜出后门，来到选定的试爆点。一块半人高的巨大礁石成了天然掩体。
赵楷将“震天雷”小心地放在十几步外的一个浅坑里，药捻朝外。他深吸一口气，将一根点燃的粗香递给铁柱：“铁柱，点燃药捻后立刻跑回来！用最快的速度！”
“是！”铁柱接过香，眼神坚定。他对赵楷的命令有着绝对的信任。
赵楷和魏忠躲在礁石后，屏住呼吸。铁柱猫着腰，敏捷地窜出去，将香头凑近药捻！
“嗤嗤嗤——！” 浸透硝水的药捻瞬间被点燃，爆发出急促明亮的火花和浓烈的硝烟，迅速燃烧！
铁柱毫不犹豫，转身就向礁石后狂奔！
赵楷心中默数：“一…二…三…”
就在铁柱刚刚扑到礁石后的瞬间——
“轰隆——！！！”
一声远比上次在王府庭院中更加沉闷、更加厚重、如同大地怒吼般的巨响猛然炸开！脚下的滩涂剧烈震动！刺目的火光瞬间吞噬了浅坑，一个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环形扩散开来，卷起漫天泥沙碎石！无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那是灌装在铁罐里的铁钉和碎瓷片被爆炸赋予恐怖的动能，如同死神的镰刀向西周疯狂溅射！
“噗噗噗噗！” 碎石和碎瓷片如同暴雨般砸在礁石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甚至有几枚穿透力极强的铁钉，深深嵌入了坚硬的礁石之中！
爆炸的巨响在河面上回荡，激起阵阵水波。火光渐渐熄灭，浓烟滚滚，原地留下一个足有磨盘大小、深达半尺的焦黑大坑！坑壁的泥土和碎石被高温灼烧得玻璃化！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以及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殿……殿下……”魏忠瘫坐在礁石后，面无人色，牙齿咯咯打颤，“这……这是……天罚！真正的天罚啊！” 刚才那恐怖的威力，让他灵魂都在颤抖！
铁柱也瞪圆了眼睛，看着那还在冒烟的大坑和嵌在礁石上的铁钉，喉结滚动了一下，看向赵楷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畏和狂热！这力量……简首超越了凡人的想象！
赵楷缓缓站起身，走到坑边，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爆炸痕迹，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灼热和硝烟味，心中同样震撼！成功了！虽然还很粗糙，但这威力，足以改变一场小规模战斗的结局！这，就是他对抗陈有禄、染指黑石滩的底气！
“收拾痕迹！立刻回府！”赵楷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命令。测试成功，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迅速清理掉残留的药捻灰烬等痕迹，将嵌入礁石的铁钉费力撬出带走，然后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王府，赵楷立刻召集核心成员——铁柱、魏忠，还有那个表现出色、心思也算活络的老花匠（负责炭粉），在绝对保密的火药作坊里开会。
“东西，成了！”赵楷指着桌上几个新装填好的“震天雷”和几根特制的、燃烧更稳定的加长药捻，言简意赅，“威力你们也看到了。现在，该我们主动出击了！”
铁柱眼中战意熊熊：“殿下！您下令吧！打哪里？铁柱打头阵！”
魏忠虽然还有些腿软，但也挺首了腰板：“殿下，老奴这把老骨头，也能派上用场！”
老花匠也激动地搓着手，能参与这等“神物”的制作，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价值感。
赵楷拿出那张鱼鳔地图，在油灯下展开，手指重重地点在黑石滩的位置：“目标，这里！陈有禄的钱袋子，也是他和他背后‘独眼’势力的命根子！”
他结合地图和王彪的供词，开始部署计划：
1. **情报确认：** 由魏忠带着听雨令，明日去城隍庙东偏殿香炉下放置，请求听雨楼提供黑石滩最新的守卫分布、换岗时间、以及“鬼眼石”（废弃烽燧台）的详细情况。
2. **行动时间：** 定在三日后，下弦月最暗的凌晨！借助黑暗掩护。
3. **人员分工：**
* 铁柱：主攻手！携带两枚“震天雷”和特制长柄铁锤（破门破墙），负责清除主要障碍，制造混乱。
* 赵楷：指挥兼投弹手！携带两枚“震天雷”和强弓（临时改装，准备发射“窝蜂箭”或绑了“飞天火龙”的信号箭），负责精准打击和远程支援，同时携带金属筒防身。
* 魏忠：后援与点火手！携带火种、备用药捻，负责在安全距离外为铁柱和赵楷点燃投掷前的药捻（避免自己人误伤），并随时准备接应。
* 老花匠：留守王府！照看铁柱娘，并负责看守被关押的王彪，同时警惕府内外动静。
4. **战术核心：** 潜入靠近“鬼眼石”（地图标记薄弱点），以“震天雷”的恐怖爆炸瞬间摧毁守卫意志和主要工事，制造混乱，趁乱夺取或摧毁盐仓！速战速决，绝不恋战！
5. **撤退路线：** 得手后，沿预定河滩小路撤回，由魏忠提前安排的小船接应（需通过听雨楼或老花匠的樵夫关系弄船）。
计划不算复杂，但核心在于“震天雷”的首次实战运用和心理震慑！赵楷反复强调安全事项，尤其是药捻点燃后的投掷时机和撤退路线。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又带着对“天雷”的敬畏，纷纷领命。
“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赵楷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黑石滩的盐，就是我们立足临川、撬动死局的第一桶金！打掉它，断陈有禄的根！也让那藏在暗处的‘独眼’，知道疼！”
“诺！”铁柱、魏忠、老花匠低声应道，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就在众人散去，各自准备时，负责在王府后墙附近望风的老苍头（库房老张），连滚爬爬、一脸惊恐地冲了进来！
“殿……殿下！不好了！后……后河对岸！有……有火光！好多火把！像是……像是往黑石滩方向去的！还有……还有船！大船！” 他吓得语无伦次。
赵楷脸色骤变！立刻冲出火药作坊，带着铁柱和魏忠，悄无声息地爬上王府后墙一处坍塌的缺口，借着夜色掩护，向临河对岸望去。
只见宽阔的河面上，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正静默无声地顺流而下！船上没有点灯，但借着微弱的月光和船上人影晃动的轮廓，可以看到每艘船上都站满了人！隐约还能看到刀枪反射的寒光！船队的目标方向，赫然正是黑石滩所在的出海口！
而在更远处的河岸小路上，也有一条由星星点点火把组成的长龙，正快速地向黑石滩方向移动！人数至少上百！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赵楷全身！
不是县衙的人！县衙没这么多船，也没这么多人手！而且行动如此隐秘迅速！
是陈有禄背后的“独眼”组织？他们提前得到了风声，要增援黑石滩？还是……听雨楼？他们想黑吃黑？
亦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楷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原定的突袭计划，在这样一支规模不明、目的不明的武装力量面前，变得无比脆弱和危险！
计划必须改变！
“铁柱！魏忠！”赵楷的声音在夜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意，“计划有变！立刻通知所有人，行动……提前！就在今夜！目标不变！但我们要抢在这支船队和那队人马抵达之前，动手！在他们眼皮底下，把天……捅破！”
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决绝！机会稍纵即逝！今夜，黑石滩注定要沐浴在雷霆与烈火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