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舱壁紧贴着脊背,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透过湿透的衣物,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空气再生装置发出的微弱嗡鸣,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混合着化学药剂的气味,勉强维持着一线生机。
沈昭蜷缩在远离周聿白的角落,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和……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由血缘禁忌铸成的、比深海压力更沉重的冰墙。她将脸深深埋在臂弯里,无声的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和麻木。
哥哥……周聿白……她的哥哥……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她的神经。每一次想起,都带来一阵冰冷的恶心感和无法言喻的荒谬感。那些在卡萨拉枪林弹雨中的不顾一切,那些在审讯室黑暗中疯狂的占有宣告,那些在深海中生死相随的紧握……所有炽热的、被她视为黑暗救赎的情感,瞬间被染上了最肮脏、最不可饶恕的色彩。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舱室另一端的那个身影,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那禁忌关系的再次确认,都是对灵魂的又一次凌迟。
舱室另一端。
周聿白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微微低着头。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他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捻动着,仿佛在试图抓住什么虚无的东西。而那只焦黑溃烂、仍在缓缓滴落着暗红血水和脓液的右手,则被他刻意地藏在身体的阴影里,像一件羞于示人的、丑陋的罪证。
空气再生装置持续工作着,污浊的空气渐渐被净化,氧气含量在缓慢回升。这本该带来一丝生的希望,但舱室内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固、更加窒息。只有那轻微的嗡鸣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在冰冷的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沈昭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变得有些模糊。她微微抬起头,视线不由自主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飘向了舱室另一端的周聿白。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深海中的、布满裂痕的石像。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浓得化不开。
沈昭的目光落在他那只藏在阴影里的右手上。即使隔着距离,即使光线昏暗,她仿佛也能看到那焦黑的皮肉、翻卷的伤口、的骨茬……还有那不断滴落的、混合着血水的暗红液体,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痕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伤得那么重……那只手……会废掉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关切。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他是她的哥哥!她不该……不能……
就在这时!
“滴……滴……”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水滴声?从舱室深处,那个连接着核心舱的巨大、扭曲的破损洞口方向传来。
不是海水渗入的“滴答”声。那声音更轻,更……规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感?
沈昭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被冰冷毒蛇盯上的巨大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破洞!
周聿白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他猛地抬起头!湿发下,那双死寂冰寒的眼睛瞬间爆射出骇人的锐利寒芒!如同被惊醒的孤狼!他撑着舱壁,艰难地想要站首身体,但那只重伤的右手传来的剧痛让他身体一晃,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嗡……”
沈昭胸口深处,那股源自母亲、冰冷而稳定的能量,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不再是示警,而是一种……强烈的、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抗拒的……战栗!仿佛遇到了某种天敌!
与此同时!
“啪嗒……啪嗒……”
那粘稠的、规律的滴水声,变得清晰起来!声音的来源……就在那黑暗破洞的边缘!
在惨白应急灯光勉强照亮的边缘地带,一只……东西……缓缓地从那冰冷、浑浊、漂浮着油污的海水中……探了出来!
那不是任何己知的海洋生物!
那是一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人类的手!**
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皮肤光滑得如同上好的瓷器。然而,这看似正常的手,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姿势,五指张开,轻轻地搭在了冰冷、布满锈迹的金属舱壁上!
“啪嗒……”
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液体,从那只苍白的手指尖滴落,砸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这景象,比任何深海巨兽都要恐怖!因为它带着一种扭曲的、亵渎性的熟悉感!一只本应属于人类的手,出现在这深海坟墓的核心,带着死亡的粘稠和无法言喻的诡异!
沈昭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极致的恐惧让她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周聿白的反应更快!在看清那只手的瞬间,他眼中所有的死寂和痛苦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面对未知恐怖时的极致警惕所取代!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用于深海作业的、沉重的破拆锤!
然而!
就在周聿白的手即将触碰到破拆锤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尖锐、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猛地从那只苍白的手后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破洞中激射而出!
那是一条……惨白色的、如同绳索般的东西!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类的反应极限!
它的目标,不是周聿白,而是……瘫坐在角落、因恐惧而僵硬的沈昭!
“小心!!”周聿白目眦欲裂!嘶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比思维更快!
在那条惨白的“绳索”即将缠绕上沈昭脖颈的刹那!
周聿白猛地放弃了抓取破拆锤!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甚至不顾那只重伤右手传来的撕裂般剧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沈昭的方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地扑了过去!
他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和后背,将沈昭死死地、完全地护在了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构筑了最后的盾牌!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利刃穿透皮革的闷响!
那条惨白的“绳索”,如同最锋利的标枪,狠狠地、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周聿白挡在沈昭身前的……右肩胛骨!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两人一同重重撞在冰冷的舱壁上!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混合着剧痛和愤怒的嘶吼,从周聿白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鲜血瞬间如同喷泉般,从他右肩胛骨前后两个巨大的贯穿伤口中狂涌而出!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高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滚落!那只重伤的右手无力地垂落,鲜血顺着指尖疯狂滴落!但他环抱着沈昭的手臂,却如同最坚固的钢铁枷锁,没有丝毫松动!依旧死死地将她护在身下!
沈昭被他压在冰冷的舱壁上,脸紧贴着他剧烈起伏、被鲜血迅速浸透的胸膛。温热的、带着他生命气息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她的脸颊和衣襟!那浓重的血腥味和耳边他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沈昭所有的麻木和禁忌的隔阂!
巨大的恐惧、无法言喻的心疼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源自灵魂的悸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
“周聿白——!!!”她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泪水混合着鲜血,汹涌而出!
那只搭在舱壁上的苍白人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那条刺穿了周聿白肩膀的惨白“绳索”,猛地向后一缩!
“噗!”
带出一大蓬滚烫的鲜血和碎裂的骨茬!
周聿白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猛地向前一倾,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重重地压在了沈昭身上!意识瞬间模糊!
“不——!!!”沈昭的尖叫声中充满了绝望!
而那条沾满了周聿白鲜血的惨白“绳索”,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地缩回了黑暗的破洞之中。洞口边缘,那只苍白的人手,五指缓缓收紧,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留下几道带着粘稠暗红液体的……抓痕。
深海之中,钢铁坟墓内。守护者重伤濒死,被守护者暴露在未知恐怖的獠牙之下。那来自深渊的、带着人类特征的诡异存在,正缓缓展露出它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