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这东西…你哪来的?”
李克用那炸雷似的声音还在耳朵眼里嗡嗡响,陈二狗只觉得裤裆里凉飕飕的,差点真尿了。
他瘫坐在血泥地里,看着那块被李克用蒲扇大手捏着的破铁片,脑子转得比被狗撵的兔子还快。
实话实说?说从死人堆里压着的尸体旁边捡的?那跟说“路边捡的”有啥区别?
眼前这位杀神大爷能信?说不定觉得他敷衍,一刀就把他脖子抹了当球踢。
得编!编个圆的!还得快!
陈二狗眼珠子飞快地扫过周围。
满地尸体,残破的兵器,燃烧的焦糊味,还有李克用和他手下那群凶神恶煞、眼巴巴等着他回答的沙陀骑兵。
他们的眼神,跟饿狼盯着块带血的肉没啥两样。
他目光扫过李克用那匹刚才驮着他冲锋、此刻正不耐烦刨着蹄子的雄壮黑马。马鞍旁边挂着的皮囊,口子没扎紧,露出几颗圆溜溜、黑乎乎的东西…
黑豆!喂马的炒黑豆!
电光火石间,一个又怂又扯淡的念头蹦了出来。
“大…大王!”陈二狗猛地一嗓子嚎出来,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往前蹭了两步,不是靠近李克用,而是扑向旁边一具穿着稍好点皮甲、像是小头目的朱温军尸体。
他一边扑,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扒拉那尸体腰上挂着的瘪瘪干粮袋,嘴里语无伦次地喊:
“是…是俺捡的,就在这死鬼身上,俺饿啊大王,三天没吃顿饱饭了,就想…就想摸俩铜板,或者…或者找点吃的。”
他手抖得厉害,几下就把那干粮袋扯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粒沙子。
陈二狗“绝望”地抓着空袋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半是吓的,一半是刚才蹭地上的血泥糊的。
他指着李克用手里的铁片,哭嚎得更响了:
“结果吃的没摸着,就…就摸到这破铁片子,硬邦邦的,硌得俺手疼。俺…俺看它上面好像有字儿,想着…想着是不是啥值钱的古董?或者…或者能换俩馍?就…就揣怀里了!大王!俺真不知道这是啥啊!俺就是个饿急了眼的小卒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俺这条贱命吧。”
他这一通哭天抢地,把“饿死鬼投胎”、“贪小便宜”、“怂包一个”的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重点在“饿”和“想换吃的”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是个没见识、没胆量、只想活命的底层炮灰。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瞬。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伤兵呻吟。
李克用没说话,那双凶睛死死盯着陈二狗,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他身边那个亲兵小头目,狐疑地看了看陈二狗,又蹲下去翻检了一下那具被陈二狗“光顾”过的尸体,确实穷得叮当响,除了破甲烂刀,啥也没有。
“哼,”李克用突然嗤笑一声,声音还是跟破锣似的,带着浓浓的嘲讽,“饿?想换吃的?”
他掂量着手里的铁片,粗糙的手指又用力蹭了蹭那几个模糊的篆字——“受命于天”。
“小崽子,你眼珠子倒是挺贼,还知道上面有字儿?认识字儿?”李克用冷不丁地问。
陈二狗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忘了这茬,古代底层大头兵,九成九是文盲。他一个“小卒子”怎么能认出上面有字?还知道是字?
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这谎话眼看要崩。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陈二狗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李克用马鞍旁皮囊里露出的那几颗黑豆。他福至心灵,几乎是吼了出来:
“不…不认识。俺…俺瞎猜的,俺…俺以前在老家给财主家喂过马。那财主家的马厩墙上…墙上也刻着些弯弯绕绕的鬼画符。财主说是字儿,能保佑马不生病。俺…俺就觉着这铁片上的道道,跟那墙上的有点像。俺…俺就想着,说不定…说不定也能保佑人?或者…或者能当个护身符?值点钱?”
他语速飞快,逻辑混乱,但核心意思很明确:我不识字,但我见过类似的“鬼画符”,以为这是保佑牲口或者人的迷信玩意儿!想换吃的。
这解释,虽然依旧扯淡,但结合他“喂马”的经历,似乎又多了那么一丝丝合理性。
最关键的是,把他“认出是字”的破绽,用“迷信”和“想换吃的”给糊弄过去了。
李克用眯着眼,看看手里冰凉粗糙的铁片,又看看地上哭得满脸血泥、抖得像筛糠的陈二狗。
这小崽子的话,漏洞百出,但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恐惧和贪生怕死的怂样,又不像是装的。
“喂马的?”李克用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有点渗人,“那正好,老子的踏雪乌骓(指他那匹雄壮黑马)今天砍人砍累了,也该喂喂了。”
他一指马鞍旁的皮囊,“去,拿黑豆,喂马。喂好了,老子留你当个马夫,喂不好…”他掂了掂手里的横刀,意思不言而喻。
陈二狗如蒙大赦,管他真假,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马夫?总比立刻变成尸体强。
“谢大王!谢大王不杀之恩!”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马腿边,手忙脚乱地去解那个装黑豆的皮囊。
手抖得厉害,解了好几下才解开。一股炒黑豆特有的焦香味飘了出来。
他抓起一把黑豆,小心翼翼地捧到那匹名叫“踏雪乌骓”的巨大黑马嘴边。
这马比他还高,浑身肌肉虬结,油亮的黑毛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一双大眼带着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暴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鼻孔里喷出带着血腥味的热气。
陈二狗心里首打鼓。这马一看就不是善茬,跟它主子一个德行。
他硬着头皮,把手又往前伸了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谄媚又无害:“马…马爷?您…您尝尝?香…香着呢!”
踏雪乌骓低下头,湿漉漉的大鼻子在他手掌上嗅了嗅,然后舌头一卷,几颗黑豆就进了嘴,嘎嘣嘎嘣嚼了起来,声音清脆。
陈二狗刚松了口气,突然,那马猛地一甩头。
不是冲他,而是冲着李克用旁边一个正举着火把的亲兵。
“唏律律!”一声暴躁的嘶鸣,踏雪乌骓的前蹄烦躁地在地上刨了两下,溅起泥点。那举火把的亲兵吓得赶紧后退一步。
李克用眉头一皱,喝道:“畜生!闹什么脾气?”他对自己这匹爱马的性子很了解,轻易不会这样。
陈二狗离得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顺着马头的方向看去——那个亲兵举着的火把,火苗正旺,而火光照耀下,亲兵腰间挂着的皮水囊,被火把烤得微微发烫,散发出一股…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和某种草药的古怪味道?
这味道…陈二狗猛地吸了吸鼻子,脑子里某个角落的记忆被触动了。
他穿越前公司楼下新开了家宠物诊所,他好奇进去逛过,闻到过类似的…驱虫药水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测瞬间闪过陈二狗脑海,结合刚才踏雪乌骓暴躁甩头的方向,还有它身上那些…那些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密集、似乎有些红肿的小点?
“大…大王!”陈二狗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和莫名的兴奋而有些变调,“马…马爷身上…怕是…怕是招虫子了,还是…还是毒虫子,被火把一烤,那虫子咬得更凶,马爷难受。”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瞬间安静了。
李克用愣住了。
他手下的亲兵们也愣住了。
连那匹踏雪乌骓,都好像暂时停止了咀嚼,大眼珠子瞟向陈二狗。
“虫子?”李克用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爱马油光水滑的皮毛,“老子的踏雪,天天有人刷洗!哪来的虫子?你小子是不是吓傻了胡咧咧?”
“是真的!大王!”陈二狗豁出去了,指着马脖子靠近马鞍摩擦的地方,“您看,那里,毛下面,是不是有点红疙瘩?还有马肚子那块儿。”
他为了增加可信度,甚至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忍着那浓烈的血腥味和马身上的热气,“您闻闻!是不是有股…有股子怪味儿?不是汗臭,是…是有点药味,还有点腥?”
李克用将信将疑,皱着鼻子,还真凑近自己爱马闻了闻。
他天天骑马,对马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今天这踏雪身上,除了血腥汗臭,确实多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让他不太舒服的怪味。
他又仔细扒开陈二狗指的地方的毛发,借着火把光一看——嘶!还真有几个不起眼的小红点,有的甚至被抓破了皮,渗出一点点淡黄的组织液。
“他娘的!”李克用脸色变了。
战马就是武将的半条命,尤其是踏雪这种万里挑一的宝马,要真被毒虫子祸害了,那可比挨一刀还难受。
“你!”李克用猛地转头,刀子一样的目光再次钉在陈二狗身上,这次不再是纯粹的凶戾,还带着一丝惊疑不定,“你小子真会看马?”
陈二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赶紧点头如捣蒜:“会…会点,俺在财主家,不光喂马,也…也帮着马夫给马治点小毛病。这…这像是‘草蜱子’咬的,这东西毒得很,钻进肉里喝血,光刷毛没用,得…得用油闷,或者…或者用烧红的针烫。”
他把宠物诊所听来的零星知识,结合脑子里残留的古代土法,一股脑倒了出来。
李克用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五六息的时间,那眼神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看穿。
陈二狗后背的冷汗己经把破烂的兵服都浸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突然,李克用大手一挥,把那块刻着“受命于天”的铁片,随手就丢给了旁边那个亲兵小头目:“收着,晦气玩意儿。”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重和探寻从未发生过。
然后,他伸出沾满血污的大手,一把揪住陈二狗的破衣领子,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小子!”李克用那张凶脸几乎要贴到陈二狗脸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味儿熏得陈二狗一阵眩晕,“老子不管你是真懂马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从现在起,你就是老子的马奴,专门伺候踏雪。它要是掉了一根毛,或者你再敢耍半点花样…”
李克用另一只手,屈起手指,在陈二狗的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
咚!
声音脆响!
陈二狗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脑瓜子嗡嗡的,疼得他龇牙咧嘴。
“…老子就把你脑袋拧下来,塞进马屁股里!听明白了没?”
陈二狗捂着剧痛的脑门,眼泪都快下来了,忙不迭地点头,声音带着哭腔:“明…明白,大王!俺…俺一定伺候好马爷。”
“哼!”李克用像丢破麻袋一样把他扔回地上,“给他找身囫囵点的死人皮换上,看着碍眼,收拾完战场,回营。”
马蹄声再次响起,李克用在亲兵簇拥下,看都没再看陈二狗一眼,策马去巡视其他地方了。
陈二狗瘫在冰冷的血泥地里,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脑门上被弹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活下来了…暂时。
他看着那个亲兵小头目,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差点要了他命的铁片收进一个皮袋子里。
那铁片…“受命于天”…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李克用为什么一开始那么紧张,后来又像丢垃圾一样丢开了?是信了自己的鬼话?还是…另有用意?
没等他想明白,一个沙陀老兵就踢了踢他,扔过来一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还算完整的皮甲,上面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和汗馊味。
“小崽子,穿上,算你狗命大,以后跟着老子们混了。记住喽,在咱沙陀军里,伺候好大王的马,比伺候好你自己那条小命还重要。”老兵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陈二狗忍着恶心,抓起那件带着死人味和汗臭的皮甲,默默地往身上套。
冰冷的皮甲贴在皮肤上,激得他一个哆嗦。
他抬头望了望这片修罗场般的战场,又看了看远处李克用那高大凶悍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在旁边正用大眼珠子斜睨着他的踏雪乌骓身上。
马奴?
伺候这匹大爷马?
还要在杀人不眨眼的沙陀军里混下去?
陈二狗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比这沾满血的夜还黑。
“贼老天…”他一边费力地系着皮甲的带子,一边在心里哀嚎:
“别人穿越不是王孙公子就是天才少爷…到我这儿,怎么就成了个…弼马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