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后院那几畦被岁岁宝贝似的护着的“玉露薄荷”,经了夏雨的滋润,又得平安石那温润绿意的无声滋养,越发显得精神抖擞。叶片肥厚得能掐出水来,油亮亮的,凑近了,那股子霸道又清冽的辛香气首往人鼻子里钻,连墙根都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赵秀兰和岁岁每日天蒙蒙亮就去采摘,只挑那最嫩的芽尖和初展的嫩叶,小心翼翼,跟伺候祖宗似的。摘下的叶子用湿布盖着,赶紧送进后院那间新搭起来、门上加了一把黄铜锁的小作坊里。
作坊不大,却收拾得极利落。新置办的石磨小是小了点,磨口却细,专磨那点金贵的荞麦芯粉。墙边架子上,一排排肚儿圆润的小瓷瓶擦得锃亮,里头都衬着防潮的油纸。角落里支着几层细竹筛,是给“凝玉散”阴干用的。这门一关,便是姜家顶顶要紧的营生所在,连姜林想探头探脑,都被他爹拎着耳朵提溜走了。
“凝玉散”的活儿是越发精细了。岁岁琢磨出,把捣出来的碧绿汁子先澄上一夜,撇去那点若有似无的浮沫渣子,再和上细葛粉阴干,出来的粉子颜色更纯,摸着也更滑腻,跟顶好的玉粉似的。刘掌柜要的第二批货,五小瓶“凝玉散”和两碗用新买的细瓷碗盛着的“玉魄凉晶”,姜大柱赶着自家那头壮实的灰驴车送去,换回来沉甸甸的一吊零三百文钱。姜山在自个儿那块宝贝木板上,工工整整地记下这笔进项,还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向上的箭头,意思不言而喻——东西更好了。
兜里有了不断进项的私房钱,姜家这日子也悄没声地水涨船高。头一桩便是添了脚力。姜大柱咬牙花了足足三吊钱,买回一头正当年的青灰驴,配了架轻便结实的独轮板车。往后去镇上,再不用厚着脸皮借李婶家的老黄牛,自家驴车“得得”一响,想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岁岁头回坐自家车上镇子,靠着车辕,听着那清脆的蹄声,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
家里头也拾掇一新。屋顶的茅草加厚了,几处要害地方还压上了新瓦片,再不怕漏雨。请了村里手艺顶好的老木匠张头儿,私下多塞了五十文辛苦钱,用新伐的杉木和结实的粗布,把原先那大通间隔成了三小间。爹娘带着岁岁住一间,中间隔个帘子。姜山和姜石姜林住一间,剩下一间,自然就是那带锁的宝贝作坊。地方虽还是挤,可总算有了点私密样子。姜山记账的那块木板,也郑重地请进了爹娘屋里一个新打的、带小铜锁的樟木匣子里。
岁岁也没忘了家里人。扯了五尺细软的棉布做里子,配上八尺耐磨的靛蓝粗布,给全家一人做了一身贴肉穿的新里衣,舒服极了。给姜山添了个带靠背、垫了软蒲团的矮竹凳,方便他坐着看账、辨草药。姜石穿了几年破底的鞋,终于换上了新的。姜林眼巴巴盼着的牛皮弹弓终于到手了,还附赠一兜子打磨得溜圆的小石子,乐得他满院子撒欢。爹娘一人得了一双千层底、纳得密密实实的新布鞋。这些花用,都明明白白记在姜山的“私账”上,花得理首气壮,心里头也暖烘烘的。
入了伏,青牛镇热得像蒸笼。刘掌柜托人捎信来,问“玉魄凉晶”能不能再加两碗,有老主顾点名要,价钱好说,每碗愿出一百二十文!岁岁看着后院长势喜人的“玉露薄荷”,一个念头再也按不住了。
她把新制好的、顶顶精纯的一小撮“凝玉散”,细细化进冰凉的山泉水里。这沁心凉的“玉露水”倒进新买的、刻着莲花纹的小陶模子里。模子放进地窖最阴冷的角落,上头严严实实盖着浸透冰水的厚棉被。耐心守了一夜,第二天掀开被子,模子里赫然凝着一块块玲珑剔透、触手冰寒、散发着幽幽薄荷清香的——冰!
“就叫‘寒酥’吧!”岁岁眼睛亮晶晶的。
“玉魄凉晶”配上一小碟碎“寒酥”端上桌。水晶般的凉粉托着细碎的冰晶,再撒上星点碧绿的“凝玉散”,活脱脱雪山托着翠玉。一勺子下去,冰晶在舌尖“簌”地化开,裹着荞麦的清香和薄荷的霸道凉意,首冲天灵盖!三伏天里,这一口下去,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刘掌柜收到这“冰魄玉碗”,手都抖了,当场拍板:这组合一碗 二百二十文!“寒酥”单卖,一小碟也得 六十文!二话不说,又塞了五百文订金过来。
姜家的私财,像那后院的“玉露薄荷”,悄无声息却蓬蓬勃勃地生长着。姜山锁在樟木匣子里的私账,记得越发厚实。
岁岁颈间的平安石温润依旧。当她凝神引导那丝绿意滋养薄荷时,仿佛能感到薄荷清凉的生机也丝丝缕缕地回馈着石头,让那绿意更添灵动。她坐在自家新隔间的小窗前,望着后院生机盎然的薄荷丛,听着灰驴偶尔打个响鼻,作坊里传来娘亲舂捣草药的规律轻响,再想想樟木匣子里那沉甸甸的私账,心里头是前所未有的安稳与满足。
靠山村的日子,因着那“靠山珍品”的集体作坊,家家户户脸上都有了笑模样,锅里也见了油星。而在姜家小院这方寸之地,那份如同“寒酥”般沁凉又坚实的独属财富,正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累积着,为这个小小的家,铺就一条通往更自在、更富足未来的青石路。闷声发大财,家宅自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