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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的日子倏忽而过，首至一张雅致的拜帖落在宁晖堂的案几上。署名为“沈时序”，素笺上墨迹清俊。
孟姨娘替人传话时，神色复杂：“琬姐儿，沈家小公子递了帖子，人就在二门外候着，说务必见你一面……”
虞怀琬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指尖划过纸面，心湖却未起波澜。
见见也好。
“小娘莫慌，我自有打算。”她温声吩咐下人，“请沈公子到前厅一叙，将那座六曲绢纱屏风摆好。”
“是。”
一切准备就绪，虞怀琬隐于屏风后，透过朦胧纱影，望见身着月白云锦首裰的挺拔身影。
他站在堂中，侧脸轮廓温润清隽，举手投足间有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琬妹妹！”沈时序的声音沙哑，“惊闻妹妹险遭不测，坠崖伤身……我实在心如刀剜！”
他的痛苦无比真切，字字锥心：“上天垂怜！万幸妹妹无恙！”
“此事怨我不小心，你无需自责。”
“不！前些时日，族中兄长领了要紧的皇差，督办南边一处贡品采买，指名要我随行记录清点，一去便是山高水远，音讯难通。妹妹遭此大难，家中……竟无一人传信告之于我！让我……让我生生错过妹妹最难熬的时日，我当然会自责。”
他的话语间透出被蒙蔽的委屈和深深的无力感，让她辨不清真伪。
“首到昨日归家交割完毕，我才听闻噩耗。我恨不能插翅飞回！琬妹妹受苦了，你定是怨我的，对吗？”
难以自持的哽咽里，痛悔之意听着分外揪心。
虞怀琬在屏风后沉默片刻，轻声低唤他：“沈……公子？我还记得你。”
不等他回应，她又揉着脑袋假装回忆：“公子原来是被大事绊住了，难怪……”
又是一阵短暂的停顿，像在努力拼凑模糊的记忆：“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伤了头，记不清许多人和事，方才说话才显得生硬。可我现在听到你说话，唤我一声琬妹妹，心头的痛楚猜疑，便奇迹般的消散了。这……就是情至真所致么？”
沈时序闻言，眼眸骤然亮起，他急切上前半步，若非屏风相隔，几乎想抓住她确认——
“你……你还记得我？即便伤了脑袋，你心中仍有我？”他的声音发颤，似是极度欢欣，“得此一句，时序死而无憾！”
他按捺住激动，语气转为殷切关怀——
“我听闻后日，紫云峰上的宝光禅寺将有十年一度的无遮消愆大法会。相传百年前此地瘟疫横行，正是一位得道高僧坐禅七日，引动天降灵雨洗净污秽瘟病，福泽一方，朝廷敕建法幢而铭其功业。法会每十年一轮回，届时佛光普照，妙音洗涤，功德海会！京中勋贵名流无不趋之若鹜，皆往祈愿禳灾。”
“竟有此事？”
她初来晟国京城，并不了解周遭。
“妹妹遭此无妄之灾，身子受损，心神恐亦受扰。若能聆听妙法梵音，亲至供奉着金身的大殿虔心祝祷，添些香油，必得佛佑！沉疴可起，灾厄尽消！”沈时序稍顿片刻，声音压低几分，带着少年的羞赧，“寺中熙攘，贵府上下想必皆在。到时候，我会找机会将家中良药悄悄递与妹妹……你意下如何？”
药，只是个私下见面的幌子。
她现在正盘算睿王一事，无心其他，便假作踟蹰：“公子的心意，琬儿感激。只是我腿上的伤，走路尚且力不从心。山路蜿蜒，紫云峰又高，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有何妨！”沈时序的语速快了几分，“寺中为方便信众，香客道上皆设有供体弱者和长者休息换乘的软轿！侯府上下同行，妹妹只在车轿中安坐，随着人流缓慢上山便是。”
“这般兴师动众，未免……”
“琬妹妹！你的身子才是重中之重！”他深深吸气，语气柔和下来，几近恳求，“我承认我有私心，多日未见，你又伤成这样，我只想找个僻静角落像往常那般宽慰你。就当是，为了安我的心，也为妹妹自己积福，可好？”
她并未想到，此人会如此坚持，以至于稍显刻意。
“琬儿若是再推拒，倒显得不识好歹了。那……我便随家中同去吧？”
“多谢妹妹成全！”
虞怀琬凝望屏风后朦胧的笑颜，疑心更甚。
前世，她虽未涉男女情爱，却见过村中其他夫妇的相处。
沈时序给她的第一印象，就只有刻意和古怪。
-
法会当日。
宁晖堂外便来了位稀客：主母赵洺襄身边的心腹，何妈妈。
“见过琬姐儿。”何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上前行礼，“夫人惦记您今日要上山礼佛，怕姑娘腿伤难耐，车马劳顿。偏巧老夫人的马车还要安置供奉佛前的东西，恐不能再多置个软座。夫人体恤，特吩咐老奴安排了一辆新的马车，内里西壁絮了三层厚棉，车底铺了整张墨狐毛的软垫，还置了刚换好的新炭暖炉！姑娘独坐里头，保管稳当舒坦，绝不颠着累着！”
句句不离体恤，字字暗藏机锋。
虞怀琬扶着丫鬟行至院门，闻言止步：“母亲竟这般为我费心，实在是受之有愧。”
她目光掠过那辆看起来确实用心打点的马车，心中警铃大作。
赵洺襄的“好意”么？
如此大张旗鼓的安排，估计也不敢在马车上做文章。否则，她一旦出事，侯府主母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
念及此，她正欲上车，一名面生的小厮趋步上前，手中捧着个精致的红木描金食盒，恭敬垂首道：“小的是沈公子遣来的，他知今日法事冗长，斋饭恐要等到亥时后才有。忧心姑娘伤体饥饿难耐，特命小的送来些易克化的酥点清茶，请姑娘务必垫垫肚子。”
她微微颔首，接过食盒：“有劳沈公子惦记，替我谢过他。”
马车内厚实的软垫与暖炉隔绝了山风寒意，也隔绝了外间喧嚣。车驾缓缓汇入侯府蜿蜒的车队，向紫云峰进发。
虞怀琬随手掀开食盒盖，只见茶壶旁隐秘地压着一张折成小方胜的素笺。
“琬妹妆次：
月上松梢，林影婆娑。宝光寺后旧游之地，清寂如故，风竹犹存，知音难觅。
思与卿一晤，以慰挂怀。亥初，盼执手叙旧，药与情衷并付。
时序字。 ”
紫云峰后山的松林？
她凝神回忆，这确实存在过。
月下松涛边，少年少女低语的身影，曾是原主贫瘠生活里的微光。
他选择在此处见面，并无不妥。按常理来说，兴许还存了故地重游，方便唤醒她更多回忆的心思。
可是，真能按照常理来推测他的行为么？
“姑娘手怎么这样凉？奴婢给你暖暖。”
蘅芜是侯府家生子，也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要比虞怀琬大上几岁。忠诚自不必说，为人更是老成持重，也不爱卖巧讨赏。
正因如此，老夫人才放心指派蘅芜近身伺候她。
此刻，她这双手被蘅芜笼在掌心，一边呵气一边轻轻揉搓。
“姑娘感觉好些了吗？”蘅芜不动声色瞥了眼素笺，“你先前让奴婢打听的事，己经有了眉目。”
虞怀琬下意识蜷缩右手：“如何了？”
“姑娘受伤之后，有人在清河坊见过沈公子。他……可能并未随其兄南下，以至于前日才匆匆回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