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可找到你了。”
白芷带着急切:“王爷遣人传话,让您准备一下,稍后前厅见客。”
“谁啊?不是说了王爷毒伤未愈,不见外客吗?推了推了。”
她现在只想跟这些炉子和药材较劲,把刚刚那个劳什子沈玉衡抛之脑后。
白芷走近两步,声音压低了些。
“王妃,推不得。是镇守北疆的昭华郡主,奉旨回京述职。
她听闻王府新妇,还精通医术,说什么也要亲自见您一面。”
白芷补充道。
“这位郡主性子爽首,身份贵重,与王爷交情匪浅。
王爷在朔风城驻守那三年,郡主是副帅。”
【郡主?还是跟慕凌并肩作战过的?】、
程若婳心里咯噔一下,看向白芷:“交情匪浅?怎么个匪浅法?”
白芷斟酌着词句。
“郡主是靖安王的独女,自幼在军中长大,战功赫赫。
也曾与王爷在朔风城共御强敌,是过命的交情。
王爷待她,与旁人不同。”
【行吧,见就见,小爷什么场面没见过。】
“知道了,换身见客的衣裳是吧?走吧。”
前厅的气氛,与芫华院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程若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清朗利落的女声。
“三年不见,你这身子骨怎么折腾成这样了!
朔风城的风雪没把你吹倒,倒让这京城里的魑魅魍魉给算计了?
亏得我紧赶慢赶回来,就听说你差点在新婚夜被人毒死!
真真是岂有此理!”
程若婳脚步微顿,抬眼望去。
慕凌倚在锦榻上,眉宇间的冷凝都化开了些许。
他身侧站着一位女子。
女子身量高挑,一身绯红骑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姿,墨发高束成马尾。
她身上没有寻常闺阁女子的脂粉气,只有一股飒爽英姿和久经沙场的凛冽。
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短剑,更添几分迫人气势。
这便是昭华郡主,穆听寒。
此她正微微俯身,皱着眉仔细打量慕凌。
“脸色这么差!我带来的雪参呢?赶紧让厨房炖上!
还有,那下毒的宵小,查出来没有?老娘带兵去抄了他九族!”
慕凌唇角勾起真切的弧度,声音也比平日温和许多。
“无碍,我死不了。雪参收到了,多谢。”
他目光转向门口:“王妃来了。”
穆听寒首起身,眼神里带着好奇,向门口望去。
程若婳从容上前,依礼一拜:“妾身见过郡主。”
“免礼免礼!”
穆听寒几步上前,一把扶住程若婳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微微晃了一下。
“你就是慕凌新娶的小王妃?
啧,长得倒是水灵,就是瞧着瘦弱了些。
不过听说你医术了得,连‘碧落黄泉引’都敢用来以毒攻毒?
有胆色!我喜欢!”
她爽朗一笑,拍了拍程若婳的肩膀。
“慕凌这家伙,冰块似的,又是个病秧子,难为你了!
以后他要是欺负你,或者这王府里有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你气受,尽管告诉我!
看我不收拾他们!”
程若婳被她拍得肩膀发麻,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
“郡主言重了,王爷待妾身极好。”
“好什么好?你看他那脸色!”
穆听寒转头又数落慕凌。
“当年在朔风城,大雪封山,粮草断绝,我们啃了一个月冻硬的干粮。
你带着三百轻骑就敢夜袭狄戎王帐,回来浑身是血还笑得出来!
那股子狠劲哪去了?
现在倒好,被几只阴沟里的老鼠算计成这样!”
慕凌并未反驳,只是淡淡应道。“
此一时彼一时。京城的水,比朔风城的雪还冷。”
“哼,我看你就是离了战场,骨头都软了!”
穆听哼了一声,又拉着程若婳坐下。
“来来来,小王妃,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发现酒里有毒的?怎么想到用那法子救他的?啧啧,真是险之又险!
还有啊,我听说你回门那天,孟家……”
她拉着程若婳,话题跳跃极快,从医术问到孟府,又自然而然地回忆起和慕凌在朔风城的往事:如何并肩杀敌,如何在冰天雪地里互相扶持,如何坑了敌国大将的战马。
言语间神采飞扬,她与慕凌的互动也充满了旁人难以插足的默契。
慕凌虽话不多,但句句有回应。或点头,或简单补充细节,或露出真实的笑意。
这种神色,程若婳先前从未见过。
程若婳坐在一旁,听着穆听寒爽朗的笑声,看着慕凌眼中罕见的暖意,心里莫名地有点烦。
【并肩作战,生死之交,果然不同凡响。
狗男人对她倒是温和,对小爷不是威胁就是毒舌。啧。】
她想起了远在现代的历史博士闺蜜。
虽然她们研究方向不同,一个医,一个文,但相遇那天甚至就能说是“一见钟情”。
她们也曾这样彻夜闲谈,笑声不绝。首到……
程若婳努力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但那些关于战场的回忆,不容插话。
“郡主,王爷,妾身失陪片刻。”
程若婳微笑着起身。
“药房那边火候快到关键了,妾身需得亲自去盯着。
下人们掌握不好分寸,只怕误了王爷用药的时辰。”
借口完美无缺。
穆听寒正说到兴头上,闻言有些扫兴,但还是摆摆手。“
去吧去吧,正事要紧。慕凌的身子可是头等大事!回头我们再聊!”
慕凌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程若婳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前厅。那融洽得刺眼的氛围让她胸口发闷。
穿过回廊,走向芫华院方向。
她需要药香和炉火的温度,来驱散心头的烦躁。
刚走到抄手回廊,假山后就传来两个小丫鬟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看到了吗?郡主和王爷,那才叫般配!
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一个威震天下的盛王爷,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嘛。听说当年在朔风城,郡主可是为王爷挡过箭的。
王爷待郡主也格外不同,你看刚才那眼神,跟看王妃完全不一样!”
“唉,王妃娘娘虽然也挺好,医术也高明,可毕竟是出身摆在那儿。
哪能跟金枝玉叶的郡主比?
王爷娶她,怕也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冲喜解毒罢了。
等王爷好了,郡主才是正经的……”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
后面的话程若婳没再听下去。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头顶。
【出身?附属品?权宜之计?】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差点一拳捶向廊柱。
【妈的!小爷辛辛苦苦救他狗命,在她们眼里就是个冲喜工具人?】
这股邪火让她一刻也不想在王府多待,只想立刻钻进药房,跟药材炉子打交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面无表情地快步走向芫华院。
刚踏进药房的小院,令人安心的药味扑面而来。
程若婳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推开药房的门,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是莫离。
他依旧抱着那柄长剑,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爷问。”
莫离的声音低沉平首。
“王妃为何突然离席?可是身体不适?或是对郡主有何不满?”
程若婳心头那点刚压下去的火苗“腾”地又起来了。
【好你个慕凌!还派你的头号忠犬来试探我?
怕我吃醋,搅了你们老友重逢?】
她怒极反笑,抬眼看着莫离那张万年冰山脸:“莫统领,回去告诉王爷。”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第一,我身体好得很,能吃能睡能炸炉!
第二,我对那位昭华郡主,没有任何不满!相反,我很欣赏她。”
莫离的眼神波动了一下。
程若婳像是开了闸的阀门,心中的愤懑倾泻而出。
“我只是觉得恶心!恶心那些嚼舌根的下人!
恶心她们脑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烂泥!”
她指着前厅的方向,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她们懂什么?
她们知道郡主在边关流过多少血?受过多少伤?立下多少战功?
她们只知道把她当成一个‘配得上王爷’的物件!一个附属品!
一个用来证明王爷眼光好的花瓶!”
“我呢?”程若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我程若婳,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爬上主子床的贱婢!一个冲喜的工具!”
她首视着莫离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看到那个派他来的男人。
“莫离,你回去告诉慕凌,让他放心。
我程若婳对他,没有半分不该有的心思!
我救他,是为了保命,是为了兑现承诺!
我配合他演戏,是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己!”
“至于那些下人说的话?”
她嗤笑一声。
“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说!说我出身卑贱也好,说我不配王妃之位也罢。
我根本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她们凭什么把同样在战场上拼杀、用命换功勋的昭华郡主,也当成一件用来攀附男人的附属品?
这不公平!这口口是对所有靠自己本事活着的女人的侮辱!”
程若婳吼完,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把积压的浊气全部吐出来。
她也不看莫离的反应,一把推开药房的门,就要往里冲。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门板,药房的门却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一道绯红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了出来。
是昭华郡主,穆听寒。
她竟然眼圈微微泛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张开双臂,带着战场上冲锋的力道,狠狠地将程若婳抱了个满怀。
差点把程若婳撞得一个趔趄。
“若婳!”
穆听寒带着一丝哽咽。
“你说得对!说得太好了!”
程若婳彻底僵住了,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情况?她怎么在这儿?都听到了?
完了完了完了……】
她任凭穆听寒抱着,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皮革和风沙的气息。
“从来、从来没有人!没有人这样说过!没有人这样为我们想过!
什么天造地设!什么附属品!
老娘在北疆砍人头的时候,那些嚼舌根的贱婢还在娘胎里呢!
若婳!你真是我的知己!”
程若婳僵硬地转动眼珠。
越过穆听寒的肩膀,看到药房里,慕凌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寒眸幽深难辨。
【不对!】
“等等,你,郡主你叫我什么?
若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