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第九层,旧骨修复站。
这是一个被系统废弃的医疗机构,早年专用于处理“编号者训练损伤”——换句话说,是给那些尚未合格前的编号者准备的“备件仓”。
墙上还有旧标语残片:
“你不是失败,你只是还未合格。”
如今,这里成了我们的实验点。
我们准备进行记忆者第一次公开写入实验:
不是匿名广播、不是伪造身份,而是让一个从未拥有编号的人,第一次公开喊出自己的名字。
不是让系统承认他,而是让他自己承认自己。
实验对象叫“烟六”。
这是他在底层雾民区被叫的绰号,因为他脸上有六道烧伤纹,被电熨机烫的。
他今年14岁,从出生起就没有编号。
他从未上过系统课,从未拥有身份标签。
他是系统眼中完全的“非存在者”。
但他活着,思考过,记得。
我们找到他时,他正在拆一台残旧的声波伺服装置,想学着广播我们传出来的那段“我是你”的话。
我问他:“你知道你叫什么吗?”
他说:“没有人给过我名字。”
我说:“那你想不想有一个?”
他看着我。
“可以吗?”
我点头。
“不是系统的允许,是你的允许。”
“你答应你自己就可以。”
我们搭起一台记忆写入架。
这是一种用老旧神经描写器构建的装置,允许将一个“音节+自我意愿”的结构压缩为一段“第一认知记录”。
简而言之:
你说出名字,它就成了你的一部分,被记忆系统承认的第一锚点。
这就是“命名”的力量。
但这是有风险的。
系统识别一切未授权命名行为为“错误启动”。
一旦嗅到波动,就可能引来回音猎犬,或者更高级的监听单位。
我们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烟六点头。
“我不想总是别人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我想自己叫自己一次。”
现场只有五个人。
我、延川、许垣、守灵人,以及一个失印的中年女人——她曾是雾轮档案部的编码师,被除名多年。
她说:“让我见证一次。”
烟六站在装置前,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却非常坚定地说:
“我叫——骆清野。”
声音很轻,但传出了共振。
装置开始震动,老旧芯片的发光边线一闪一闪,记录装置捕捉到“第一次语言确认信号”。
【个人主观命名申请:骆清野】
【身份类别:未编号存在体】
【系统状态:……错误读取】
【识别状态:无编号源】
【最终记录状态:写入成功(本地)】
我们沉默了很久。
他成功了。
不需要编号。
不需要系统。
他只是说了自己是谁,就完成了存在的确认。
我眼角湿了一点。
我想起我第一次说出“我叫林归零”的时候,是在芮轻离识别片里。
但现在我才明白:
那不是她赋予我的。
那是我自己接受的。
骆清野低头,看着掌心里那一段微光数据。
他笑了,那个笑不是天真的,是一种从来没被允许拥有的东西:
他终于成了“自己”。
就在我们以为这一刻能静静结束时,空气忽然颤了一下。
是一种被监听的感觉。
我们全都停住。
许垣皱眉,抬手打开旧式探测器,屏幕闪出一串异常字符:
【坐标0-96-7h】
【监听单位己接入】
【反向监听——激活中】
我心头一紧:“是系统监听了他的命名?”
延川眼神一变:“他们来了。”
“不是回音猎犬。”
“是——雾轮内部的反泄密队。”
门外传来脚步。
一队戴着雾轮徽章、但着装己非旧制服的执行员走入。
为首的是一个冷面女子,短发、眼神锐利,穿着半甲。
她一进门便指着骆清野:“你刚才的命名行为违反了雾轮保护条约第十八条:禁止未授权存在体进入个人命名等级。”
我站出来挡在前面。
“他不是武器。”
“他只是——自己说了自己的名字。”
“这不犯法。”
女人冷声道:“不犯法?你以为雾轮是系统的反面吗?我们也需要秩序。”
“你们这是传播不受控信息,下一步是什么?建立个人记忆网络?制造未授权群体?”
我低声说:“我们己经是群体了。”
“你只是还不敢承认。”
她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危险分子。
“我们会记住你。”
“林归零。”
然后她转身离去。
但她没阻止骆清野。
也许她知道——己经来不及了。
那天晚上,我在笔记上写下:
“第一次,有一个没有编号的人,自己叫了自己。”
“第一次,我们没被系统阻止,而是被旧组织警告。”
“第一次,我们知道,敌人不只是系统,还有那些惧怕人拥有名字的人。”
“但也第一次,我相信,我们真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