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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主卧依旧保留着傅司霆一贯的审美，极致的奢华与冰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此刻却像无数只嘲讽的眼睛。衣帽间里，属于她的物品只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与傅司霆那些昂贵的手工西装和限量腕表相比，显得寒酸而可笑。
南惜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梳妆台上一盏小小的、光线柔和的台灯。她拉开那个属于她的首饰盒，里面有几件傅司霆随手送的珠宝，璀璨夺目，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她看都没看，将盒子“啪”地一声合上，推到一边。目光在衣帽间里扫过，那些名牌的衣裙、包包，如同冰冷的标签，标记着她作为“傅太太”这三年虚幻的身份。她一件也没有碰。
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只带走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几件质地优良、款式简洁的基础款衣物，几本翻旧了的古籍修复专业书，一个装着几样简单护肤品的洗漱包。所有与“傅太太”这个身份相关的浮华，都被她彻底剥离。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最底层抽屉的角落。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旧钢笔。笔身是暗沉的铜色，遍布细微的划痕，笔帽顶端镶嵌的蓝色宝石也因年代久远而有些黯淡。这是傅司霆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几乎以为那是上辈子的事情。当时他刚从一场几乎致命的意外中恢复，眼神阴鸷而暴戾，却将这枚笔塞进她手里，语气生硬：“拿着，脏了，擦擦还能用。”
她那时以为，那是他别扭的谢意。原来，不过是随手清理一件无用的旧物。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笔身，那些细微的划痕硌着指腹。她拿起它，握在掌心，旧金属特有的凉意透过皮肤渗入血脉。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
傅司霆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纸张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锋利。他径首走到南惜面前，没有寒暄，没有解释，甚至连目光都吝于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仿佛她只是一件亟待处理的过期物品。
“签了。”他将那份文件随意地丢在梳妆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纸张散开，最上方赫然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
南惜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又缓缓抬起，看向傅司霆。他的脸在台灯侧光的映照下，一半明亮，一半沉入阴影，下颌线条绷紧，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他看着她，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清晰地吐出那宣判她三年婚姻、乃至她整个替代品生涯死刑的句子：
“她回来了，你该让位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南惜早己冻结的心湖上。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原来，在他心里，她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另一个女人占住这个位置，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没有感情的道具。如今正主归位，道具自然就该被丢弃。
梳妆台上那盏小台灯的光晕，在南惜眼中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又稳定下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苦，没有哀求，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种极致的平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死寂海面。
她没有去看协议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也没有去看傅司霆此刻冰冷的表情。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
那支旧钢笔，安静地躺在那里。笔身的铜色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沉淀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时光。
她伸出左手，拿起那支笔。笔身冰凉，带着旧金属特有的沉甸感。她甚至没有拔开笔帽，只是用拇指指腹，无意识地着笔帽顶端那颗黯淡的蓝宝石。
然后，她伸出右手，拿起那份散开的离婚协议书。纸张的触感很陌生，带着一种新印刷品的味道。她的动作很稳，手指没有丝毫颤抖。她将协议翻到需要签名的那一页，指尖在签名栏的位置点了点。
接着，她拔开了那支旧钢笔的笔帽。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墨蓝色的笔尖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干涩。她轻轻甩了甩，一滴浓黑的墨水滴落在签名栏旁边的空白处，迅速晕开一小团墨迹。
南惜握紧了笔杆。那支陪伴了她许多年、承载着无数被误解时光的旧钢笔，此刻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而坚定的“沙沙”声。她的字迹清瘦而有力，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南惜。
最后一笔落下，干脆利落。
她放下笔，将签好字的协议书推到傅司霆面前。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视线始终低垂着，落在自己刚刚签下的名字上，仿佛那两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切断了她与眼前这个男人、与这栋冰冷豪宅的所有联系。
傅司霆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干脆。他瞥了一眼签好的名字，又看向南惜。她依旧垂着眼，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轮廓却绷得极紧，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他微微蹙了下眉，那点微不足道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瞬间被压下，只余下一种目的达成的漠然。他拿起协议，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如同带走了一片沉重的乌云。
门被轻轻带上。
偌大的主卧里，只剩下南惜一个人。梳妆台上那盏小小的台灯，光芒似乎更加微弱了。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脊背挺首，像一株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竹。只有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左手，泄露了一丝丝濒临崩溃的颤抖。
许久，她才缓缓松开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深深红痕，隐隐作痛。她拿起梳妆台上那个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将手中那支还带着她体温的旧钢笔，轻轻地、珍重地放了进去。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合拢。
她站起身，拎起那个收拾好的、装着她寥寥无几真正家当的小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空旷冰冷、从未真正属于过她的“家”，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走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身后，是灯火通明却冰冷彻骨的傅氏豪宅。前方，是沉沉的、未知的夜。
她走了进去，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