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泛黄发脆的旧报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傅司霆颤抖的手心。
【城南棚户区昨夜突发大火!】
【一名傅姓男童(约X岁)被救出时伤势严重……】
【一名浑身污泥的小女孩(据周围人称姓南)协助救援人员……奋力拖拽出一名昏迷男童……】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他的眼球!刺穿他摇摇欲坠的认知堡垒!
傅姓男童!姓南的小女孩!
不是苏晚!从来都不是!
是南惜!是那个此刻背对着他,沉浸在一枚千年青铜带钩修复中的女人!
“轰——!”
无声的惊雷在傅司霆的灵魂深处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致命!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崩塌!巨大的眩晕感如同实质的浪潮,狠狠将他拍倒在地!他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手中的旧报纸脱手飞出,打着旋儿飘落在地,如同他此刻彻底碎裂的尊严和信仰。
他双手死死撑住地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纹理里。额角刚刚缓和些的伤口因为剧烈的撞击和情绪波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鬓角蜿蜒流下,他也浑然不觉。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地擂动着,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灭顶的悔恨!
“嗬……嗬……” 他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滚烫的刀片。眼前阵阵发黑,视线模糊不清,只有那张飘落的旧报纸上巨大的黑色标题,如同烙印般刻在视网膜上,烧灼着他的神经。
混乱的记忆碎片,带着浓烟、火光和灼痛的触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堤坝!
阴暗潮湿、散发着垃圾腐臭的后巷……冲天而起的烈焰舔舐着低矮的木棚,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带着令人窒息的灼热和死亡气息……他被倒塌的杂物压住,滚烫的木梁灼烧着后背,浓烟呛入肺腑,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迅速沉沦……死亡的冰冷触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瞬间!
一只瘦小却异常有力的手,带着污泥和冰冷的触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只手是那么小,那么脏,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拖拽!不顾一切地拖拽!粗糙的石子地面摩擦着他滚烫的皮肤,带来新的剧痛,却将他一点点拖离了那吞噬一切的火舌地狱!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烟灰和血污……
意识模糊中,他感觉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紧握的、几乎被烧焦的手里……
“南丫头!快出来!那边要塌了!” 远处传来模糊的、焦急的呼喊……
“南丫头”……那个姓氏!那个被救援者呼喊的、模糊的姓氏!
原来……原来那个在浓烟烈焰中不顾生死将他拖出来的,那个浑身污泥、瘦小却力大无穷的身影,那个被火光和浓烟扭曲了面容、只留下一个模糊轮廓和那个刻骨铭心姓氏的救命恩人……是南惜!
不是苏晚!
不是那个在疗养院阳光花园里,穿着整洁裙子、眉眼间带着刻意模仿的脆弱、用甜腻的声音喊他“司霆哥哥”、轻易就认领了那支旧钢笔和救命之恩的冒牌货!
他认错了!从一开始就认错了!
他守护了十几年的“白月光”,他视若珍宝的“南惜”,他为了她不惜抛弃一切甚至伤害真正恩人的女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真正的光,真正的救赎,真正的南惜……却被他亲手推开!被他用最冰冷的方式告知“你该让位了”!被他视为赝品和垃圾!在他最落魄时,像条狗一样爬到她门前,只换来一句“不回收垃圾”!
巨大的、灭顶的悔恨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将他彻底淹没!这悔恨里燃烧着被欺骗的滔天怒火,有对自己愚蠢盲目的锥心刺骨的痛恨!但最尖锐、最无法承受的,是对南惜那无法估量的、深入骨髓的愧疚!这愧疚像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刺穿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反复炙烤!
他做了什么?!
他把本该捧在手心、用生命去守护的恩人,推进了地狱!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傅司霆痉挛的喉咙!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悔恨和绝望!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看向工作台前那个沉静的背影!额角流下的血混合着泪水,在他惨白的脸上留下狼狈而凄厉的痕迹。
“南惜……!” 他嘶哑地喊出这个名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泣血的、迟来的确认和……撕心裂肺的哀鸣,“是……是你……真的是你……!”
***
那声绝望的嘶吼和身体重重砸在地板上的闷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打破了“惜古斋”内那方凝固的、只有沙沙声的沉静。
南惜手中的刻刀,悬停在半空。
刀尖下,是青铜带钩上一处极其细微的锈蚀凸起。她的动作停顿了,只有几不可察的一瞬。那稳定如磐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绝对的稳定。
她没有回头。
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那呼吸依旧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声足以惊破屋顶的嘶吼,只是窗外偶然飘过的一阵喧嚣风声。
然后,刀尖落下。
剔。
精准地剔掉了一小粒顽固的红锈。锈屑无声飘落在深灰色的毡垫上。
沙沙……
刻刀与锈蚀物摩擦的细微声响,再次稳定地、毫无滞涩地响了起来。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颠覆世界的惊涛骇浪,在她身后那片狭小的空间里,只是吹皱了一池无关紧要的春水。
她的侧脸在台灯光晕下,平静得如同千年古玉。鼻梁挺首,唇线紧抿,所有的专注力都凝聚在指尖那方寸之间的青铜碎片上。那枚蟠螭纹饰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千年前的线条在她刻刀下一点点重现生机。
仿佛身后那个瘫倒在地、满脸血泪、嘶吼着确认她身份的男人,只是一件不慎跌落的、需要稍后清理的杂物。
傅司霆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看着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看着那稳定得令人绝望的沙沙声源,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悔恨瞬间被一种更加冰冷刺骨的恐惧所取代!
她的平静,不是漠然。
是彻底的、将他从灵魂层面抹除的……无视!
她听到了!她一定听到了他的嘶吼,听到了他绝望的确认!但她选择无视!就像无视一粒尘埃,无视一缕空气!她的世界,早己将他彻底驱逐出境!
“不……不是……” 傅司霆挣扎着想爬起来,想扑过去,想抓住她的衣角,想跪在她面前忏悔!他想告诉她,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他知道他欠她的是一条命!是十几年的恩情!是他用尽余生也无法偿还的罪孽!
然而,他的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用力,都牵扯着额角的剧痛和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窒息感。他只能狼狈地趴伏在地板上,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
南惜依旧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