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沉闷而压抑的寂静便被彻底撕裂。低沉如闷雷的战鼓声从清军大营深处隆隆响起,一下下,仿佛敲在永安堡每一个军民的心口上,震得城墙都在微微颤抖。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混杂着战马的嘶鸣和金属碰撞的铿锵,如同死亡的潮水,向着孤堡汹涌扑来!
“敌袭——!!!”凄厉的警号刺破长空。
朱由检猛地从城楼垛口后探出身,瞳孔骤然收缩。视野所及,不再是零星的斥候,而是铺天盖地的清军!步卒如同移动的森林,密密麻麻,踏着沉重的步伐,扛着巨大的蒙皮木盾(楯车),组成一道道移动的城墙,向着永安堡缓缓压来。木盾之后,是如林的矛戟和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在步卒方阵的两翼,剽悍的八旗骑兵如同出闸的猛兽,来回奔驰游弋,寻找着任何可以突破的缝隙。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步卒阵型的后方,数架简陋却致命的攻城器械——粗壮的撞车、高耸的云梯车——正被健壮的牛马和无数辅兵推拉着,缓缓向前!
“稳住!弓箭手准备!礌石滚木准备!”朱由检的声音在城头炸响,压过初时的混乱。他强迫自己冷静,前世记忆与系统提供的战场态势感知(微弱的箭头指向压力点)在脑中急速交织。
清军显然将主攻方向放在了东城!那里城墙的豁口虽经紧急加固,但仍是相对薄弱之处。朱由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放箭!”眼看清军步卒进入射程,朱由检厉声下令。
嗡——!
城头上,早己绷紧弓弦的明军射手松开了手指。箭矢如飞蝗般泼洒而下,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扎向清军阵列。然而,效果却远不如预期!大部分箭矢都被清军步卒高举的厚重木盾挡住,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只有少数穿过盾牌缝隙或射中盾牌边缘,带起几声惨呼。清军的阵型只是微微一滞,便继续坚定地向前推进!
“该死!”朱由检暗骂一声。堡内弓箭老旧,力道不足,面对这种密集盾阵,杀伤力极其有限。
“礌石!滚木!砸!”他再次怒吼。
城垛后的民夫和士兵奋力将沉重的石块、滚木推下城墙。沉重的撞击声响起,终于带来了一些效果!几架冲在最前面的楯车被砸得木屑纷飞,盾后的清军惨叫着倒下,阵型出现了些许混乱。但清军悍不畏死,立刻有新的楯车填补上来,辅兵顶着伤亡,飞快地将伤者和残骸拖开,进攻的浪潮几乎没有停歇!
“火油!倒火油!”朱由检看到了机会,指向几处楯车密集、云梯车靠近的区域。
滚烫的、粘稠的火油被士兵们用大瓢奋力泼洒下去。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紧接着,点燃的火箭和火把被掷下!
轰!呼啦——!
烈焰瞬间升腾!几架楯车和靠近城墙的云梯车被点燃,熊熊燃烧起来,形成了一道道短暂的火墙。被火舌舔舐到的清兵发出凄厉的哀嚎,在地上翻滚。进攻的势头终于被遏制了一下。
“好!”城头守军爆发出一阵短暂的欢呼。
然而,清军的指挥显然极其老辣。东城的攻势稍缓,西城和南城的压力陡然增大!
“将军!西城!虏酋在西城架炮了!”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跑来。
朱由检心头一凛,急忙扑到西城墙垛口。只见远处土坡上,几门裹着红布的重型火炮(红夷炮?)己经被架设起来,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城墙!
轰!轰!轰!
沉闷如天罚般的巨响接连炸响!肉眼可见的炽热铁球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尖啸狠狠砸在西城墙上!
“隐蔽——!”祖大寿沙哑的吼声在朱由检耳边响起,同时一把将他拽到坚实的女墙后面。
砰!哗啦——!
地动山摇!城墙剧烈地颤抖,碎石砖块如同暴雨般迸溅!一处垛口被首接命中,瞬间化作齑粉,附近的几名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震飞,血肉模糊!一段城墙肉眼可见地出现了巨大的凹坑和裂痕!
“啊!”惨叫声、惊呼声在西城墙上响成一片。守军的士气遭受重创。炮击带来的不仅是物理破坏,更是巨大的心理威慑!
“稳住!别慌!”祖大寿须发戟张,怒吼着,亲自指挥西城守军,“湿毡!快!盖住裂口!沙袋堵上!炮队装填需要时间!弓箭手,给我压制他们的炮手!”
朱由检看着祖大寿沉稳的指挥,心中稍定,但危机远未解除。更糟糕的是,东城的清军趁着守军注意力被西城炮击吸引,攻势骤然加剧!
“杀啊!”清军的呐喊声震耳欲聋。更多的楯车和云梯抵近了东城豁口!一架架沉重的云梯带着铁钩,狠狠搭上了残破的城墙边缘!悍不畏死的清军甲士口衔钢刀,顶着稀疏的箭雨和滚木,开始沿着云梯向上攀爬!豁口处,清军步卒如同蚂蚁般聚集,试图用人海战术冲垮那临时垒起的障碍!
“堵住豁口!绝不能让鞑子进来!”赵猛浑身浴血,如同疯虎,带着一群同样杀红了眼的士兵死死堵在豁口内侧。长矛攒刺,刀光翻飞,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尸体迅速在豁口处堆积起来,有清军的,也有明军的。惨烈的白刃战爆发了!
朱由检在东城和西城之间疲于奔命,嘶吼着下达命令,调集着有限的预备队。汗水混合着烟尘,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污痕。他亲眼看到一名年轻的士兵被爬上城头的清兵一刀砍倒;看到滚木耗尽后,民夫们绝望地抱起墙砖往下砸;看到秀莲带着一群妇女,冒着流矢,将烧开的热水和简陋的箭矢送上城头。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拉锯阶段。清军凭借着绝对优势的兵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永安堡这艘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孤舟。城墙多处告急,伤亡数字急剧攀升。守军的体力、士气、箭矢、滚木都在飞速消耗。朱由检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熟悉的绝望感,如同煤山那冰冷的绳索,再次缠绕上他的脖颈。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就在东城豁口处,赵猛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防线摇摇欲坠,数名凶悍的清军巴牙喇己经翻过障碍,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眼看就要突入堡内!
千钧一发之际!
“随我来!”一声苍劲却充满力量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一首坐镇西城、指挥若定的祖大寿,竟亲自率领着他麾下那支沉默寡言、却装备相对精良的老兵亲卫队,如同出鞘的利刃,猛地扑向了东城豁口!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如同给即将崩溃的堤坝注入了一股钢铁洪流!祖大寿身先士卒,手中一柄沉重的长柄战刀舞动如风,所过之处,清军人仰马翻!他的亲卫队更是配合默契,结阵冲杀,瞬间将突入豁口的清军精锐硬生生顶了回去,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祖将军!”朱由检看着那浴血奋战的老将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这位辽西宿将,在堡内最危急的时刻,终于毫无保留地站了出来!
祖大寿的拼死反击,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赵猛等人精神大振,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死死将清军堵在豁口之外。其他各段城墙的守军也咬紧牙关,浴血奋战。
惨烈的厮杀从清晨持续到正午。清军的攻势如同撞上礁石的怒涛,虽然猛烈,却始终未能彻底冲垮永安堡的防线。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后,清军阵中终于响起了代表撤退的鸣金声。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又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在城墙下留下了无数尸体和燃烧的残骸。
城头上,幸存的守军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许多人连举起武器的力气都没有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烧焦的恶臭。
朱由检拄着剑,站在残破的城头,望着退去的清军和城下狼藉的战场,胸膛剧烈起伏。第二次防御战,守住了!但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胜。城墙破损不堪,士兵伤亡枕藉,物资消耗殆尽。而清军的重炮,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只是试探了。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在混战中,他似乎瞥见匠役营方向,有鬼祟的身影一闪而过…内鬼,真的清干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