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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奸的短暂胜利，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虽激起几圈涟漪，却无法驱散笼罩在永安堡上空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阴霾。堡内军民脸上的那丝振奋，很快便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因为斥候带回了确切无疑的噩耗：多尔衮亲率的主力大军，己如一片移动的、充满杀气的黑森林，压到了永安堡三十里外！
这不再是试探性的前锋骚扰，而是实打实的灭顶之灾。斥候的回报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步卒如林，骑兵如云，更令人心悸的是，队伍中夹杂着用于撞开城门的粗壮撞车、高耸的云梯车，还有被牛马拖曳着的、裹着油布的沉重炮身——那是足以撕裂城墙的攻城重器！
空气仿佛凝固了。前一刻还在为揪出内鬼而稍感轻松的堡内，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恐惧攥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巷上行人稀少，步履匆匆，脸上写满了惊惶与绝望。就连平日最喧闹的孩童，也被大人紧紧搂在怀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整个堡垒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沉重压抑。
朱由检站在残破的城楼上，远眺着斥候所指的方向，目光如铁。他心中没有侥幸，只有一片冰凉的清醒和决绝。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赵猛！”朱由检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城头的死寂，“带人，立刻加固东、南两处豁口！用木石垒死，内侧堆上沙袋！滚木礌石，给我搬到最易受攻击的垛口后面，备足火油！箭矢，清点数目，优先配发给神射手和关键位置！”
“末将遵命！”赵猛脸上还带着清除内鬼时的煞气，此刻更添几分凝重，抱拳领命，转身便带着亲兵和征召的民夫，如旋风般冲下城去。沉重的号子声和搬运木石的撞击声，在压抑的空气中艰难地响起。
后勤是生命线。朱由检的目光转向秀莲，这位女子脸上也失去了平日的从容，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但眼神依旧坚定。“秀莲，粮仓钥匙，由你亲自掌管。即刻起，全堡实行战时口粮配给，妇孺老弱优先保障最低所需，守城将士稍增。组织人手，烧水！越多越好！拆旧布，赶制绷带！药草，能收集多少是多少！”
“是，将军！”秀莲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她没有任何废话，迅速点了几名得力助手，转身便朝着粮仓和医所的方向奔去。很快，堡内各处升起了袅袅炊烟，不再是寻常饭食的香气，而是带着一种战时特有的、紧张的生存气息。妇孺们被组织起来，在院中架起大锅烧水，拆解着破旧的衣物，手指翻飞地缝制着简陋却救命的绷带。
匠役营内，炉火彻夜不息，锤打声叮当作响，比任何时候都要急促。王老匠须发皆张，汗流浃背地指挥着徒弟们抢修损坏的刀枪、箭头，修补破损的甲片。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铁锈味和汗水的咸腥。当朱由检巡视至此，询问能否尝试改进火铳（比如加装燧发装置）时，王老匠只是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瞥了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火铳？将军还是先想想怎么用这些老家伙守住城头吧！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等有命活下来再说！”言语间满是对“奇技淫巧”的不屑和眼下生死存亡的焦躁。朱由检没有动怒，他知道这倔老头是在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拼命，只是默默记下，转身离开。
大战在即，内部的协调至关重要。朱由检再次登上了祖大寿居住的简陋小院。这位辽西老将正对着墙上粗糙的地图沉思，手指在永安堡周边几个关键隘口上着。
“祖将军，”朱由检开门见山，“清军主力己至，携攻城重器。如何布防，还请将军教我。”
祖大寿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了朱由检一眼。这一次，他眼中那份彻骨的冰冷和疏离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强敌时，军人之间本能的凝重与审视。锄奸的雷霆手段，至少证明眼前这位年轻守将，并非优柔寡断的无能之辈。
“将军，”祖大寿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少了些讥诮，多了几分务实，“东城豁口虽己加固，然其外地形开阔，必为虏酋主攻方向。当于豁口两侧暗藏精锐，待其蚁附攀爬、阵型密集之时，滚油、火罐、擂石齐下，方能收奇效！西城墙相对完整，但外有土坡，虏酋或置炮其上。须在墙内侧堆砌厚土，防其炮子首射，并备足湿毡，随时扑灭引火之物。南门…”他手指点在地图上，“…看似坚固，然其吊桥绞盘年久，需派得力人手死守绞盘房，万不可令其放下！北面靠山，地势险要，虏酋大队难行，然需防其精锐小队攀援偷袭，当多置哨探滚石。”
一条条，清晰明了，皆是血与火淬炼出的经验之谈。朱由检凝神细听，频频点头。祖大寿的每一个建议，都切中要害，远比他凭借前世模糊记忆和系统提示所能想到的更具体、更有效。这位老将，终于开始展露他作为辽西柱石的价值。
“将军所言，字字珠玑！”朱由检郑重抱拳，“就依将军之策！豁口伏兵、西城备土、南门护绞盘、北坡增哨，我即刻安排下去！”他顿了顿，看着祖大寿，“此战，关乎全堡生死，望将军不吝援手，共御强敌！”
祖大寿深深地看了朱由检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那动作虽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态度，终究是缓了。
城外的地平线上，暮色渐沉。但那无形的、来自数万大军的恐怖压力，却如同实质的黑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永安堡军民的心头。大战，己迫在眉睫！堡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所有人都在与时间赛跑，为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碰撞，做着最后的准备。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那一声撕破夜空的号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