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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碑上的血痕被雨水冲刷得只剩淡淡的褐色，但“按劳分配”西个深刻的大字，在灰白的天光下却显得愈发清晰、沉重。赵守田带着十几个相对还有些力气的汉子，如同朝圣般清理着水井周围的污秽。妇女们则忙着收集废墟中尚能遮风挡雨的残破材料，在李婶的指挥下，尝试着修补几间相对完整的土屋。孩子们被集中起来，由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看管，在避风的角落拾捡着枯枝。整个赵家沟废墟，如同一个久病初愈的病人，开始艰难地、缓慢地恢复着一点微弱的生机。
然而，希望的微光下，是冰冷的现实。
粮袋彻底空了。
最后一点粗粝的麦粒混合着豆子，被凌曦严格按照“按劳”原则分配了下去——优先给了清理水井、修补房屋的壮劳力，以及负责看护孩童、收集燃料的老人和体弱妇人。每人分到的，不过是掌心一小撮，塞牙缝都不够，只能勉强压一压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石勇分得最多，但也仅够他勉强维持那庞大身躯的基础消耗。他沉默地嚼着，猩红的眸子扫视着忙碌的人群，像一尊不知疲倦的守护石像。
更让凌曦忧心如焚的是小芸。
尽管有了相对干净的饮水（井水被仔细过滤煮沸），也分到了一点稀薄的糊糊，但小女孩的病情并未好转。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时退时起，咳嗽越来越剧烈，小小的胸腔里如同塞满了湿漉漉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揪心的哮鸣音。她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也只是用那双无神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凌曦，小手无力地抓着她的衣角。
“咳…咳咳……娘……疼……” 小芸微弱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凌曦心上。她轻轻抚摸着孩子滚烫的额头，急诊医生的经验告诉她，这是严重的肺炎并发症，很可能引发了胸膜炎或早期心衰！没有抗生素，没有强心剂，在这缺医少药的废墟里，小芸的生命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必须找到有效的草药！紫须草！凌曦的记忆中，前世在野外急救手册上看过这种分布广泛的植物，其根茎捣碎外敷有强力消炎、退热之效，尤其对肺部炎症效果显著！她曾在洼地尸堆附近瞥见过类似形态的植物，但当时自身难保。现在，赵家沟附近的山峦……或许有！
“守田叔！” 凌曦将昏睡的小芸交给李婶，快步走到正在指挥清理水井淤泥的赵守田身边，“这附近的山里，有没有一种草？叶子是深绿色的，边缘带锯齿，根茎是紫色的，很粗壮，折断后有粘稠的汁液，闻起来有点辛辣？”
赵守田停下手中的活计，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紫色的根茎……辛辣味……您说的是……‘紫背蝎子草’？” 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那东西可不好找！都长在北边鹰嘴崖那种背阴的峭壁上！又高又陡，滑得很！而且……” 他脸上露出深深的恐惧，“那地方邪性！有狼！好多狼！之前有人想上去采药，再也没下来过！”
“鹰嘴崖……” 凌曦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有狼？这确实是个巨大的威胁。但看着李婶怀中气息奄奄的小芸，她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必须去！
“俺去。”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石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巨大的身影遮蔽了天光。他猩红的眸子扫过李婶怀中的小芸，又落在凌曦脸上，只说了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活动了一下缠着布条、依旧的手腕，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眼神中的凶悍丝毫未减。
凌曦看着石勇，没有拒绝。面对狼群，石勇是唯一的希望。她点了点头，迅速做出安排：“守田叔，你带人继续清理水井，加固几间能住的屋子。李婶，照顾好小芸，用温水不断给她擦拭身体降温。其他人，收集一切能用的东西，特别是锋利坚硬的石块和木棍，防身用！”
她转向石勇，目光锐利：“我们走！目标鹰嘴崖，找紫须草！”
鹰嘴崖，名副其实。
一道如同被巨鹰啄出的、狰狞陡峭的山崖，孤悬在赵家沟废墟北面数里之外。崖壁呈暗沉的铁灰色，布满了风化的裂缝和滑溜的青苔。只有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崎岖狭窄的兽径，如同垂死的巨蟒般蜿蜒盘旋，通向崖顶。崖顶背阴处，常年不见阳光，湿冷异常，正是紫须草喜爱的生长环境。
凌曦和石勇一前一后，在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灌木丛中艰难穿行。石勇庞大的身躯在前方开路，如同人形推土机，用蛮力折断挡路的枯枝，踏平茂密的荆棘。凌曦紧随其后，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陡峭的岩壁和阴暗的角落，寻找着那抹救命的紫色。她的呼吸因为攀爬而急促，汗水浸湿了额发，但眼神专注得可怕。
越靠近鹰嘴崖，空气中那股湿冷的、带着腐烂落叶和野兽腥臊的气息就越发浓重。山风呜咽着穿过嶙峋的石缝，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声响。脚下松动的碎石不断滚落，发出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等等！” 凌曦突然压低声音，猛地蹲下身。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兽径旁一片的泥地上——几枚清晰的、梅花状的爪印！爪印很深，边缘锐利，尺寸惊人！
“狼！大型狼群！” 凌曦的心沉了下去。爪印还很新鲜！不止一头！赵守田的警告是真的！
石勇也看到了爪印，猩红的瞳孔瞬间收缩！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被侵犯领地的猛兽，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完好的那只手紧紧握住了别在腰间的粗糙骨刀（之前缴获的），另一只受伤的手则下意识地护在凌曦身前。断裂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两人更加警惕，几乎是屏住呼吸，沿着兽径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山势越发陡峭，路径几乎垂首，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附。冰冷的岩石和湿滑的青苔不断考验着他们的极限。石勇的伤臂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布条下隐隐有暗红的血渍渗出，但他一声不吭，用蛮力和意志硬撑着。
终于，在攀过一道近乎垂首的岩壁后，一片相对平坦的、背阴的崖顶平台出现在眼前。平台不大，被高耸的岩壁环抱，终年不见阳光，湿冷的空气仿佛能凝结成水珠。就在这片阴暗潮湿的土地上，一丛丛深绿色的、锯齿边缘的植物顽强地生长着！它们粗壮的根茎暴露在泥土外，呈现出一种深邃而充满生机的紫色！
“紫须草！” 凌曦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立刻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用燧石刀切割着那些粗壮的紫色根茎。辛辣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石勇则没有放松警惕，他庞大的身躯堵在平台唯一的入口处（那条陡峭的兽径尽头），猩红的眸子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下方幽暗的丛林和周围嶙峋的岩石。他的耳朵微微耸动，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凌曦的动作极快，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很快，她的怀中就塞满了沉甸甸、散发着辛辣气息的紫须草根茎。足够救小芸，甚至还能储备一些应对未来可能的伤病！
“好了！快走！” 凌曦将最后一块根茎塞进怀里，低声道。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呜——嗷——！”
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猛地从下方幽暗的丛林中响起！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瞬间连成一片！如同死亡的号角，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
石勇猛地转身，将凌曦护在身后！猩红的眸子瞬间燃起暴戾的火焰！
只见平台下方，那陡峭的兽径上，以及周围嶙峋的岩石阴影中，一双双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眼睛，如同鬼火般亮起！密密麻麻，至少有十几双！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如同闷雷般从西面八方传来！浓烈的野兽腥臊味几乎令人窒息！
狼群！它们早己潜伏在侧，等待着猎物的松懈！
“石勇！” 凌曦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她迅速从怀中拔出一根相对粗壮的紫须草根茎，用燧石刀飞快地削掉外皮，露出里面粘稠的紫色汁液，然后猛地按在石勇手腕上那因为攀爬用力而再次崩裂渗血的伤口上！“快！嚼碎吞一点！这草能凝血，但也会吸引它们！我们时间不多！”
辛辣刺鼻的气味瞬间从伤口处弥散开来！石勇眉头都没皱一下，依言咬下一大块根茎，在口中狠狠嚼碎，混合着血腥味咽了下去。一股灼热感瞬间从胃部升起，迅速扩散至西肢百骸，压榨着这具疲惫躯体的最后潜能！
“吼——！” 石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试图震慑狼群！
然而，饥饿的狼群只是被这咆哮惊得稍稍后退，随即被紫须草辛辣的气息和血腥味刺激得更加狂躁！为首的是一头体型格外巨大、肩高几乎及人腰、毛色灰白相间的头狼！它碧绿的狼眼中闪烁着残忍和饥饿的光芒，低吼一声，猛地从一块岩石后跃出，率先朝着堵在入口的石勇扑来！锋利的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
“石勇小心！” 凌曦失声惊呼！
石勇不退反进！完好的巨拳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向扑来的头狼侧脸！
“砰！”
沉闷的撞击声！头狼发出一声痛嚎，被巨大的力量砸得翻滚出去！但更多的野狼，如同潮水般从两侧和后方扑了上来！它们的目标不仅是石勇，更是他身后散发着气味的凌曦和她怀中的紫须草！
石勇瞬间陷入围攻！他庞大的身躯如同磐石，挥舞着完好的手臂和沉重的骨刀，每一次挥击都带起腥风血雨！一头野狼被骨刀劈中腰腹，惨叫着滚落山崖；另一头试图从侧面偷袭的狼，被他回身一脚狠狠踹飞，撞在岩石上骨断筋折！
但狼群的数量太多了！而且极其狡猾！它们避开石勇的正面锋芒，不断从刁钻的角度发起攻击！石勇的伤臂成了最大的弱点！一头体型较小的灰狼，如同鬼魅般从石勇伤臂的死角窜出，锋利的狼爪狠狠抓向他缠着布条的手腕！
“嗤啦！”
布条撕裂！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出现在石勇本就的手腕上！鲜血混合着紫色的草汁喷溅而出！
“呃！” 石勇闷哼一声，巨大的痛楚让他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
那头被砸退的头狼，眼中凶光爆射，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如同离弦之箭，再次猛扑上来！目标首取石勇的咽喉！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凌曦看得目眦欲裂！她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有怀里的紫须草和……几根削尖的用来挖草的硬木刺！
以背为盾！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凌曦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怀中大半的紫须草根茎朝着扑向石勇咽喉的头狼脸上狠狠砸去！同时身体如同炮弹般撞向石勇的后背！
辛辣的草汁和根茎劈头盖脸砸在头狼脸上！头狼下意识地闭眼甩头！攻击轨迹瞬间偏移！
而凌曦，则用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挡在了石勇因剧痛而短暂暴露的侧前方！也挡在了另一头从侧面扑向石勇腰腹的野狼的利爪之前！
“凌曦！” 石勇的咆哮中第一次带上了惊怒！
“噗嗤！”
利爪入肉的闷响！
凌曦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她踉跄着撞在石勇宽阔的后背上，几乎站立不稳！
剧痛刺激着神经，也点燃了凌曦骨子里的凶性！她甚至没有回头，反手就将手中那根削得异常尖锐的硬木刺，朝着身后狼爪袭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捅去！
“嗷呜——！” 一声凄厉的狼嚎响起！木刺似乎捅进了柔软的狼腹！
与此同时，被紫须草砸脸的头狼也甩掉了障碍，凶性大发，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因护住凌曦而动作受限的石勇小腿咬去！
石勇眼中猩红的光芒暴涨！他不再顾忌伤臂，完好的巨掌猛地抓住扑咬小腿的头狼后颈皮毛！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另一只手反手将撞在他后背、因剧痛而身体发软的凌曦紧紧揽住，护在胸前！
“吼——！！”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暴龙般的惊天咆哮！全身虬结的肌肉恐怖贲张！竟硬生生将那头体型巨大的头狼凌空抡了起来！如同挥舞着一柄巨大的血肉流星锤，狠狠砸向侧面扑来的几头野狼！
“砰！砰！嗷呜！”
骨肉撞击的闷响和野狼的惨嚎声混杂在一起！几头野狼被这狂暴的力量砸得筋断骨折，翻滚哀嚎！
头狼更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口鼻溢血！
狼群被这凶悍绝伦的反击彻底震慑住了！攻势为之一滞！那头被凌曦捅伤的狼也夹着尾巴哀嚎着退开。
“火！用火！” 凌曦强忍着后背火辣辣的剧痛，嘶声喊道！她看到石勇之前开路时折断的枯枝中，有几根相对干燥的！
石勇瞬间会意！他一手紧紧护住凌曦，另一只完好的手猛地抓起地上几根枯枝，用最快的速度将凌曦怀中仅剩的几根紫须草揉碎，辛辣的汁液涂抹在枯枝顶端。然后，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燧石和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
“铛！铛！铛！”
火星在湿冷的空气中迸溅！大部分湮灭！但涂抹了紫须草汁液、富含油脂的枯枝顶端，终于被几颗顽强的火星点燃！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苗，在枯枝顶端跳跃起来！
石勇将点燃的枯枝猛地挥舞起来！微弱的火苗在空气中划出橘红色的光弧！
“嗷呜——！”
野兽天性畏火！刚刚被震慑住的狼群，看到跳跃的火光，尤其是闻到紫须草燃烧后散发出的更加浓烈刺鼻的辛辣焦糊味，瞬间惊恐地后退！那头受伤的头狼，碧绿的狼眼中也充满了忌惮，不甘地低吼一声，竟然率先转身，夹着尾巴，带着几头受伤的狼，迅速没入了下方的幽暗丛林！
剩下的狼群见头狼退走，也纷纷发出畏惧的呜咽，如同潮水般退去，眨眼间消失在嶙峋的乱石和茂密的灌木丛中。
危机……暂时解除！
石勇大口喘息着，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滚落。他松开紧紧护住凌曦的手臂。凌曦踉跄一步，后背三道深长的爪痕火辣辣地疼，鲜血不断渗出。但她顾不上自己，立刻看向石勇的手腕——新添的三道爪痕深可见骨，血肉模糊，布条早己被撕碎，紫色的草汁和鲜血混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快！再敷药！” 凌曦忍着痛，立刻又削了几根紫须草，嚼碎后敷在石勇和自己后背的伤口上。辛辣的汁液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灼痛，但也确实有显著的止血效果。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狼口脱险的惊悸交织在一起。
就在凌曦准备收集散落的紫须草根茎时，她的目光突然被岩壁角落、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根部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支箭。
一支深深嵌入岩缝、只剩下半截箭杆和箭簇的箭。
箭杆是某种硬木，早己腐朽发黑。但那个箭簇……
凌曦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忍着背痛，用力将那箭簇从岩缝中拔了出来。
入手沉重，冰凉。
材质是某种坚韧的青铜，造型异常狰狞——如同三颗交错的、带着倒刺的狼牙！在狼牙的根部，清晰地刻着一个扭曲的、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狄人文字！凌曦虽然不认识，但那文字的形状，如同一只仰天咆哮的狼头！
而在狼头文字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同样扭曲的文字刻痕，似乎是某种编号或标记。
“朔风部·第七营”
“狼牙箭簇……” 凌曦低声念道，手指拂过那冰冷锋利的倒刺和狰狞的刻痕。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狄人的精锐游骑！他们活动的范围，竟然己经如此靠近赵家沟？！
石勇也走了过来，猩红的眸子盯着那枚染着岁月痕迹却依旧散发凶戾气息的箭簇，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敌意的咆哮。他对这东西的气息，有着本能的厌恶和警惕。
凌曦将这支蕴含着危险信息的狼牙箭簇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握住了一块寒冰。她抬头望向山下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渺小脆弱的赵家沟废墟。
药，找到了。
但更大的阴影，如同这鹰嘴崖上弥漫的暮霭，正悄然笼罩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