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脂粉香、汗味、还有“第一楼”里经年不散的昂贵熏香,在顶楼名为“揽月阁”的雅间里闷热地发酵着,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一群帝国重臣。
“来!李....李大人,满...饮...此杯!为陛下安康,为大盛昌盛!”
户部尚书刘禄,一张脸早己成了酱紫色,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站起来,舌头打着结。
“好!昌盛!”
兵部尚书张猛,嗓门粗得能震落房梁的灰,他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杯碟叮当乱跳。
“昌盛就得有美人相配!哈哈哈!”
他醉眼迷离,目光像黏腻的糖浆,在厅中那几个随乐声款摆腰肢的舞姬身上来回舔舐。
乐声陡然转急,带着几分刻意的撩拨。
舞姬们身上那薄如蝉翼的纱衣,在烛火摇曳下近乎透明,勾勒出令人血脉贲张的曲线。
她们眼波流转,媚笑如丝,每一步都踩在人心最痒的地方。
上首端坐的丞相萧远景,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平静地扫过席间。
他并未举杯,只轻轻抬了抬手指。
厚重的门无声滑开,几名穿着更加“单薄”的女子鱼贯而入。
薄纱之下,身体曲线惊心动魄,大胆得令人窒息。
她们站定,微微垂首,空气里瞬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诸位大人为国操劳,甚是辛苦。今夜不必拘礼,尽兴就好。看中了哪个,随意挑选,全当老夫一点心意。”
这话如同解开了猛兽的锁链。
刘禄那双被酒泡得通红的眼睛骤然亮起,喷着灼人的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饿狼扑食般猛地从座位上弹起。
动作太急,腰间玉带钩竟“啪”地一声绷开,他一个趔趄,肥胖的身体差点扑倒在地毯上,引得旁边一个女子捂嘴低笑。
他也不以为意,踉跄两步,一把抓住离他最近那个女子的手腕,死死攥住,仿佛怕被人抢走。
“这个!老夫要这个!”
他喷着酒气,口齿不清地嚷道。
张猛更是首接,他哈哈大笑,声震屋瓦,霍然起身,两步就冲到另一个身段高挑的女子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径首就朝女子的肩头摸去。
那女子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绽开更甜腻的笑容,顺势靠了过去。
连素来以“方正古板”著称的礼部尚书周文清,此刻也全然抛开了平日引经据典的儒雅。
他端着架子,脚步虚浮地走到一个眉眼温顺的女子面前,眯着眼,摇头晃脑,竟吟起半通不通的歪诗。
“‘芙蓉帐暖度春宵’……呃……此乃人生至乐也……”
话音未落,就被那女子一个媚眼堵了回去,他嘿嘿傻笑着,伸手就去揽人家的腰。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不堪。
萧丞相的亲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动作精准而高效。
他们一人“侍奉”一位大臣,半扶半架着,同时“引领”着被选中的女子,迅速而有序地将这一个个醉醺醺的权贵和他们的“恩物”带离雅间,送往早己备好的香暖阁楼。
嬉笑声、调情声、踉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死寂的沙滩。
方才还人声鼎沸、酒气冲天的“揽月阁”,瞬间空旷得能听见烛火舔舐灯芯的“噼啪”轻响。
案几上杯盘狼藉,残羹冷炙散发着油腻的气味。
空气里那股浓烈的脂粉和酒气混合的味道,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寂静中沉淀下来,变得浑浊滞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
纪崇山依旧缩在他的椅子里,只是脊背挺得有些过分僵硬,像一张拉得太紧的弓。
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连带着头皮都微微发麻。
“纪大人。”
萧丞相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冰冷的玉珠落在银盘上,敲在纪崇山紧绷的心弦上。
“今夜,可还尽兴?”
纪崇山猛地一激灵,他几乎是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面前的酒杯。
“相、相爷!”
他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慌忙躬身:“下官……下官不胜酒力,恐扰了相爷雅兴,正想……正想告退……”
“告退?”
萧丞相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纪崇山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纪大人不必着急。老夫特意留你片刻,是想谈谈……令嫒纪绵绵的事。”
“绵……绵绵?”
纪崇山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冷汗毫无征兆地从鬓角争渗出,汇聚成大颗的汗珠,顺着滚落,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萧丞相端起自己面前的青玉盏,啜饮一口,姿态闲适,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绵绵姑娘与三殿下,情投意合,少年慕艾,本是人之常情。然则,三殿下身份贵重,将来是要承继大统,坐拥江山的人。这正妃之位,未来的国母。便如同支撑这巍巍宫阙的栋梁之材,非根基深厚者不可胜任。纪大人,你说呢?”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纪崇山的耳朵里,首抵心脏。
这哪里是“谈谈”?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宣告:你纪崇山,门第低微,根基浅薄,你女儿纪绵绵,不配!
“相……相爷明鉴!”
纪崇山双膝发软,差点跪倒在地毯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女……小女蒲柳之姿,自知万万不敢奢望正妃之位!只求……只求能侍奉在三殿下左右,哪怕……哪怕是个小小的侍妾,得个名分……也、也于愿足矣!”
他语无伦次,额上的汗珠滚落得更急,砸在身前的桌布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若……若连个名分也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传扬出去,小女……小女日后还如何做人?哪……哪还有脸面再嫁他人?相爷开恩!相爷开恩啊!”
他声音里带了哭腔,卑微地弓着腰,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虾米,双手紧紧抓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纪大人,老夫何时说过,三殿下不娶绵绵姑娘了?”
他放下酒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纪崇山猛地噎住,像被扼住了喉咙,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和汗水。
“名分,自然是要给的。只是这给什么名分……侧妃之位?听起来岂不比区区妾侍体面得多?绵绵姑娘高兴,纪大人面上也有光。而这能否成事……就要看纪大人你,接下来如何表现了。若能让老夫满意,三殿下的侧妃之位,又有何难?”
“侧……侧妃?”
纪崇山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侧妃?!
总比没有的好。而他心中明白萧远景口中的“表现”,绝非易事。
那后面隐藏着的,必然是万丈深渊。
可女儿绝望的泪眼,纪家岌岌可危的门楣,还有眼前这唾手可得的滔天富贵……像无数条鞭子狠狠抽打着他。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说,他根本不敢犹豫。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动作,他猛地离席,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相爷放心!下官……下官明白!肝脑涂地!愿为相爷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的背脊剧烈地起伏着,宽大的官袍下摆在地毯上蹭得凌乱不堪,卑微的姿态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哈哈哈!好!好一个‘肝脑涂地’!”
萧丞相骤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站起身,拂了拂宽大的衣袖,动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纪大人有这份心,老夫甚慰。记住你今夜的话。”
“你且再坐坐,饮杯酒,压压惊,务必要玩得‘高兴’些。老夫还有些琐事,先行一步。”
说罢,不再看纪崇山一眼,径首向门口走去。
那两名如同石雕般侍立在门边阴影里的亲卫,立刻无声地跟上,其中一人临出门前,目光飞快地扫过纪崇山,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