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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悦把最后一勺辣椒油扣进保温柜，手背蹭了蹭额头的汗。前厅传来碗碟轻响，陈默正擦桌子，抹布在木桌上抹出利落的弧线，手腕翻转时袖口露出道旧疤。
"这小子手底下真快。"老周剁着姜末，刀背磕在砧板上咚咚响，"前儿那俩试工的，切个土豆丝能把案板晃到地上。"
"就是闷葫芦。"顾轩斜倚在门框上，拇指蹭着啤酒瓶标签，"昨儿有桌客人问菜单，他指着墙憋半天才蹦出俩字……'都好吃'。"
沈悦往冰柜里塞青菜，塑料筐撞出闷响："急啥，上个月他煎第一锅鱼还把油溅到围裙上呢。"她低头扯了扯衣角，那里还留着块焦痕，"再说咱这店刚支棱起来，有个能掌勺的就不错了。"
顾轩把酒瓶在窗沿磕出脆响："开业那天要是林师傅能来..."
"想屁吃。"沈悦打断他，手里的莴笋在水流下打着转，"人家当年在省城大酒楼当主厨，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山头养老呢。"话虽这么说，她指尖却在围裙上搓出个褶子……昨儿路过城西巷口，听见卖豆腐的老张头嘀咕，说瞅见个穿粗布褂子的老头在井边洗笋，那手法像极了十年前消失的林师傅。
第二天一早，沈悦跨上二八杠时，后货架还颠着个保温桶。顾轩蹬着车跟上来，车篮里晃着俩搪瓷缸："昨儿熬的红烧肉，我多放了半勺冰糖。"
城西巷子窄得像条裂缝，墙皮剥落的地方长出青苔。沈悦敲了敲斑驳的木门，门环上的铜锈蹭了她一手。等了半晌，门缝里挤出双眼睛，眼白上爬着血丝："干嘛？"
"您是林师傅吧？"沈悦往前凑了半步，保温桶往怀里揽了揽，"我在东街口开了家'悦食堂'，想请您..."
"没空。"老头声音像生锈的门轴，跟着就要关门。
顾轩突然把搪瓷缸往门缝里一递："尝尝呗，我对象熬的红烧肉，用的黑猪肋排。"肉香顺着门缝钻进去，老头的喉结动了动，却还是挡着门："我从不沾外人的东西。"
沈悦把保温桶往地上一放，蹲身掀开盖子："那您闻闻总行吧？"酱香混着肉汁的热气腾起来，她看见老头的鼻尖轻轻抽了下。三个人在门口僵了半分钟，老头突然往后退了半步，木门槛在他鞋跟底下发出呻吟。
屋里暗得很，墙角堆着几个豁口的陶罐，标签上的墨字早就洇开了。沈悦把红烧肉摆在油亮的木桌上，从包里摸出双竹筷："您尝尝，要是觉得火候差了，我明儿再带一锅来。"
老头夹起肉块的手有点抖，肉皮在筷子头颤巍巍的。他咬下第一口时，眉毛突然拧到了一起。沈悦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首到听见他含糊着说"糖放早了"，才发现自己攥碎了手里的餐巾纸。
"我跟您说实话吧林师傅。"顾轩把搪瓷缸往前推了推，"我们那店现在就靠个二十出头的小子撑着，手艺是有，但缺了点老派的讲究。"他指了指老头袖口露出的蓝布袖套，"就像您这料子，现在哪还有人用粗麻布做袖套。"
老头没接话，只是盯着桌上的肉皮出神。沈悦看见他无名指上有道深疤，像条蜷着的蚯蚓。这时候窗外突然刮进阵风，把桌上的餐巾纸吹到地上，老头猛地回神，抓起筷子又夹了块肉："你们明儿还来？"
第二天去的时候，老头正在院里择菜。竹匾里堆着刚挖的荠菜，根上还沾着湿土。他没抬头，只是朝屋里努了努嘴："桌上有茶。"
沈悦看见茶几上放着俩粗瓷碗，茶汤里漂着几片野菊花。顾轩端起碗喝了口，突然呛了声……茶水里泡着片姜。老头这才抬起头，嘴角扯了下："防感冒。"
"我们店在东街口第二棵老槐树下。"沈悦把手机推过去，屏幕上是刚拍的装修图，"后厨留了个独立操作间，灶眼是按您当年在'聚福楼'用的尺寸砌的。"
老头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指尖的老茧蹭得玻璃沙沙响。他突然站起身，往厨房走的时候踢到了门槛："等着。"
不多会儿，厨房里飘出股奇特的香味，有点像当归，又带着点肉蔻的辛香。老头端出个粗陶碗，汤面上浮着金黄的油花："尝尝。"
沈悦抿了口汤，舌尖先尝到鸡骨的鲜，接着是药材的回甘，最后喉头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陈皮香。她放下碗时，看见老头正盯着她的嘴角："喝出几味？"
"鸡骨、党参、黄芪...还有陈皮？"沈悦数到第西味时，老头突然笑了，皱纹堆在眼角像朵干菊花："算你有点见识。"
顾轩趁机往前凑："林师傅，您要是肯来，后厨您说了算，我们绝不瞎掺和。"
老头把空碗往桌上一蹾，釉面磕掉了小块："我丑话说前头，第一，我的菜谱不许改一个字；第二，谁都别想跟我学手艺。"他说话时，无名指上的疤在阳光下泛着白光。
沈悦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没问题！"她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注意到顾轩在桌下拽她的衣角。等反应过来时，老头己经背对着他们往屋里走，只扔下句："明儿早上七点，别迟到。"
出了巷子，顾轩才敢揉着被踩疼的脚脖子抱怨："你答应那么快干嘛，也不问问薪资..."
"嘘！"沈悦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指着巷口拐角。一个穿灰夹克的年轻人正背着帆布包往这边走，手里还攥着本掉了封皮的《川菜大全》。
"沈老板！顾老板！"年轻人跑过来时，帆布包上的铜扣哗啦作响，"我刚才看见你们从林师傅家出来？"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我爷爷以前在'聚福楼'打下手，总念叨林师傅颠勺时手腕子跟装了轴承似的。"
沈悦看着他手腕上磨出的茧子，突然想起陈默第一次煎鱼时，锅铲在手里抖得像筛糠。年轻人还在絮叨，说自己在技校学过两年厨子，做梦都想看看老派师傅怎么吊汤。
顾轩突然拍了下大腿："哎，林师傅不是说不收徒吗，要不你先跟着陈默学？"
年轻人的脸瞬间涨红了，手指绞着书包带："其实...我昨天来应聘的时候，看见后厨挂着块缺角的案板。"他突然蹲下身，掀开裤腿露出道伤疤，"我爹以前是木匠，给'聚福楼'打过案板，说林师傅用的那块榆木案板，右下角缺了个角，是某年腊月二十八剁排骨时崩的。"
沈悦猛地想起林师傅屋里那个堆在墙角的陶罐，罐口的缺角跟案板的崩口形状竟有些相似。这时候巷子里传来木门吱呀声，老头探出头，手里晃着串钥匙："站那儿干嘛？还不赶紧去把后厨那口老吊锅刷出来。"
年轻人愣在原地，首到顾轩推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沈悦看着三个背影往巷子深处走，老头的粗布褂子、陈默的灰夹克和年轻人的帆布包在晨光里晃成一团，突然觉得眼角有点涩。她摸出手机给老周打电话，听筒里刚传来"喂"，就听见自己说："老周，多备点食材，明儿可能要来贵客。"
